当太阳快落山时,崇政殿的百官才逐渐散去——
所有人的脸上都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的向着皇宫外走去,就像失了魂似的,一言不发。
早晨发生的事如同一场噩梦,把他们的意识完全凝固,在他们以后或长或短的仕宦生涯中,今天发生的一切一定会被时时记起。
他们的脚步从丽华门出去,又走了很远很远。
天色已暗,暮云四合,弥漫在天边的暮色从四面八方向着这些人压去,将他们飘荡的灵魂押回了体内。
皇城外一个黑暗的角落,有两个人在那里站着,他们的面目在夜色下,并不清晰。其中一个人警惕地看看四周,终于忍不住问道:“董大人,你说赵枢密今天,唉,真是太惨了。”一个年轻的官员说到这里,不能再说下去,忍不住拿袖子抹了抹泪。
“唉,谁说不是呢。老夫在朝当官几十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年老的官员低声说道。
那个姓董的官员说罢,忽然面色一肃,沉声说道:“不过,今天的事也是告诉你们这些年轻人,官场险恶,你们一定要小心在意啊。”他的话语严肃中却带着温和的提醒。
“多谢董大人提醒。”年轻官员急忙答道。然后他犹豫了一下,脸上似乎有一丝顾虑,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董大人,我认为今天朝上韩大人所指谪之事,似乎有很大疑点,为何皇上会竟会一心袒护于他?”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已经低到几乎听不见。
的确,早上发生的事,的确疑点重重,韩丞相一大早去福宁宫干什么?那个孩子到底是谁放出去的?到底是不是千年前那个相传毁天灭地的人……很多很多的疑点,这些久居庙堂上的官员自然不是傻子,心中都充满了疑问。但是正因为他们不是傻子,所以都把这些疑问永远的藏到了肚子里。
“这老夫也不知道,不过,”姓董的官员摇了摇头,忽然他的面色凝重起来,郑重的对眼前这个冒失的年轻人说道:“这事你一定不要和其他人提起,记住了吗?”他的口气更严峻了几分。
“嗯,下官一定牢记。”年轻官员也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答道。
两人又仓促的说了几句,很快,一起消失在了暮色里……
时间回溯到今日黎明的时候——
当时,四更的鼓声刚过,凤凰山的天空还处在一片黑暗之中,雾气正浓,将整个宏伟的皇城完全的笼罩。
透过重重楼阁,那是福宁宫的方向。
内室深处,一条薄薄的纱帐挂在凤榻之上,轻柔地拂动着。纱帐之内,两个模糊的人翻翻滚滚,影影绰绰……
忽然,一个娇媚入骨的声音从床帏之间传来。
“皇上,奴家还要嘛!”一个长相妖艳的美丽女子将粉脸死死贴在宁宗皇帝的嘴边,正使劲往上凑着……
粉脸下面,是一张因困顿而显得有些不耐烦的脸。
“美人,朕实在是困了,你能不能——”宁宗皇帝左右移动着头躲闪着,沉着声音说道。
“不行嘛,嗯——”最后一个字是一个撒娇的转音。张贵妃根本没在意皇上的话,反而将胳膊又伸了过去,圈住了皇帝的脖子。
“怎么能这么不老实呢?”张贵妃点了点皇帝的鼻尖,娇笑着说道。她的双颊一片晕红,真是娇艳欲滴。
待将身下这个人完全固定之后,她终于又闭着眼将樱唇凑了上去。
“滚!!”突然,只听宁宗皇帝一声怒吼,左脚起处,纱帐一颤,一个人就从榻上跌了出来。
在向地面上看时,只见张贵妃就已经伏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之上,衣裳凌乱,一脸错愕地楞在了那里,许久,她似乎终于有些回过神来,两行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
“皇,皇上。”张贵妃嘴唇翕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来人,把这贱人给朕打入冷宫。”宁宗皇帝吼道。
很快,门开了,两个太监就走了进来,二话不说,将张贵妃连拉带拽拖了出去。一声声凄厉的呼喊从远处传来……
宁宗皇帝此时已经坐了起来,隐隐约约的呼喊声还在耳边响着,似乎触动了什么,宁宗皇帝的眉头更是紧锁。他不由得以手支颐,陷入了沉思。
他忽然间就看到了昨晚二更时的自己,当时的他,正在无数嫔妃所居的宫殿之间来回踱步,最后却一个都没进,“找谁来侍寝呢?”他当时一直在纠结着这个问题,可是却还是没有答案,这些庸脂俗粉他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他的思绪继续向前拓展,瞬间在大宋朝二百年间打了个来回,列祖列宗都纷纷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太祖皇帝陈桥兵变,太宗皇帝三战辽人……高宗皇帝抗金救国,他板着指头,一个个盘点了一遍,实在想不出哪个比他还过得无聊,比他还来的凄惨,就连以往他认为最凄惨的徽宗皇帝,也时时能出宫夜会李师师,而自己——“
“唉——”许久,他终于发出了一声长叹。“为什么我就是这样啊,生活波澜不惊,真是没有一点味道。”他想到这里,更是愁容满面,几乎就要哭了出来。
“皇上,韩大人求见。”突然,室外传来太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见!!”宁宗皇帝怒吼道。“三更半夜的,他是有病吗?”
“是,”太监答道。
“这个韩大人真是古怪!”宁宗皇帝愤愤的骂道,就在这时,突然之间,他龙躯一震,眼前霍地一亮,一个人的背影立刻就映入了他的眼帘:天真无邪的笑容,娇美清秀的容颜,一袭闪光的朱红色的稠衣……”
宁宗皇帝不由脱口而出:“我的玲儿妹妹!!这才是绝世的美女啊!”
“回来!!快宣韩丞相进见!!”宁宗皇帝几乎站了起来,大声喊道。
不一会儿,门开处,一个瘦高的人就走了进来,那个人的脸色还是一贯的严肃,只是当他看到宁宗皇帝的时候,还是禁不住愣了一下。
只见年轻的皇帝坐在龙榻上,双眼直放着光,整个人显得兴奋异常,正激动得不停搓手——
“这是怎么回事?”韩侂胄暗想道,心中也是疑窦丛生,饶是他熟谙世事,此时也有些疑惑。
“韩爱卿,你来见朕有什么事吗?”宁宗皇帝和颜悦色地说道。
“启禀皇上,微臣本不该惊扰皇上美梦,怎奈朝中有人要陷害于我,望皇上为微臣做主啊!”韩丞相拜倒在地,面带哀戚地说道。
“大胆!是谁敢诬陷我们韩爱卿,寡人一定将他碎尸万段!!”宁宗皇帝喝道。
“是——”
“不用说了,不论是谁,自有朕给你做主,爱卿不必为此事烦恼。”宁宗皇帝截住韩丞相的话,断然说道。
韩丞相又是一愣!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么大早惊扰皇上,又要告发一个皇上十分宠爱的大官,这本是一件万分困难的事,所以他早已经做好了周密的准备,可是没想到——
“谢皇上。”许久,韩丞相才反应过来,说了这一句,“皇上,那微臣先行告退,请皇上注意休息,一定要保重龙体。”说着,韩丞相就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爱卿莫急,朕还要问你件事。”宁宗皇帝急忙喊住了他。
“什么事?”
“嗯,朕想说,那个——”宁宗皇帝说话竟有些吞吞吐吐,似乎有些犹豫,他略做停顿,终于开口说道:”不知道玲儿妹妹最近怎么样了,朕好久没见她,真是想念的紧啊!”
“蒙皇上厚爱,玲儿现在一切都好,劳皇上费心了。”韩丞相笑着答道,心中已经了然,他双眼一动,马上又接着说道:“过得几天,微臣一定亲自带着玲儿来面见圣上,以聆听皇上教诲。”
“那再好不过了。”宁宗皇帝话语中难掩兴奋之情,眉飞色舞的说道。
“那微臣这就——”韩丞相说道。作势又要离开。
“慢!韩爱卿,朕今天决定了,待会要上朝听政,”活力四射的宁宗皇帝突然说道。“国事为重,韩爱卿这么辛苦,朕也不能稍有懈怠!”
“宣文武百官入朝觐见!!”宁宗皇帝向外面喊了一句。
……
韩丞相又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