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山下,雪在不停的下。
江枫城外,江在无声的流。
悦景楼中,他的心情的不悦减缓了一些。只是,不管心情如何,他的脸色依旧冰冷,一如往昔。
冷寒兮和白眉和尚刚刚走了之后,秦琪仍是倚着朱栏,一动不动地站着,冷冷地观察着远方,温暖的夏日阳光四处挥洒,终究还是凝固在他如冰的眼睛中,隔了好久,都不会有眨动的迹象,金色的阳光中,他就像一座静止的塑像,只有当他身上鲜红色的绸衣在风中不时飘舞时,才能感觉到,原来时间还是在流动的。
他已经在这里看了七天七夜,也站了七天七夜,现在,他还是这么不知疲倦地站着。
远处,人头攒动,无数的劳力小的像黑色的蚂蚁,正在缓慢的移动着,蚂蚁的背上,都背着沉重的东西,那当然不是蚂蚁的蛋,而是,一块有一块,沉重万分的石块,蚂蚁汇成一条细长的线,绵延向远方。
那里,就是一望无际的南长城。
一眼望不到边的南长城已经赫然成形,顺着淮水修向了远方。日夜更替,正以看得见的速度在耸起。
看到这里,秦琪的嘴角似乎有了一丝笑意,那是满意的笑容,他终于有些放心了——的确,自从冷寒兮带来这三千囚徒之后,工程的进展果然快了不少,比之从前,真是天壤之别。
如此看来,按朝廷规定的日期完工,估计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寒兮真是一个可靠的人啊!——秦琪不禁深深感叹了一声。
他忽然就觉得,除了自己的舅舅,也只有这个人,能让自己在遇到难题时转危为安。这次,如果不是冷寒兮亲自从临安大牢里带回这些囚徒,又亲自监工南长城,这项工程只靠他,真的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
然而,寒兮不只是他最可靠的左膀右臂,在秦琪心中,也一直把他当做是自己的兄弟,有这么一个兄弟,他还能不放心吗?
秦琪想到这里,嘴角的笑容更多了几分,终于缓缓地眨了下眼睛。的确,即使是再心如止水的人,也一定会为能负责这么巨大的工程而得意。
毕竟,他还不到二十岁。
这么年纪轻轻,就能够负责帝国近十年来最为浩大的工程,如果能够按期完工,难道还没有骄傲的资本吗?
一定有!
然而,他不会因此而满足,因为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这样的人,他的心很大,比天还大。
所以他时时刻刻都会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持应该有的冷静。
但现在,他站在高楼之上,心里还是有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在这种奇妙的感觉的驱动下,他仿佛觉得自己已经能洞察人生,睥睨天下,可以将每个人的命运玩于股掌之间,可以——
到了最后,他又饶有兴趣地观察起了远方这群人。
人站的越高,似乎就越喜欢俯身观察蚂蚁。
他的眼珠在缓缓移动着,在这些他所掌控的人,所掌控的物上缓缓移过,最后在一个瘦弱的人身上停了下来。
“这个人是谁?”一看到这个人,他的心中,忽然就生出了一丝疑问。
在这种疑问中,他马上又想起了那天与白眉和尚和冷寒兮在一起时开的玩笑。
吃掉人的脑子的人——
他低声默念了一句,然后忍不住盯着这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巧,那个人也抬起头来在看着他。他俩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怎么会这么像?”秦琪心中不由一惊。他盯着这个人的眼睛,视线中这个人的眼睛竟然渐渐放大,越来越大,最后他的脑海中不觉浮现出来一个翠绿的身影。那是一双如水似波,清澈见底的眼睛,完美的几乎可以说出话来。可是秦琪再定睛一看,从这双眼中,他只看到了愤怒和鄙夷,当然,还有一丝畏惧。
“原来是错觉。”秦琪终于回过神来,不觉哂然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该有多么可笑,这只是一个在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人,衣衫褴褛,身材瘦小,虚弱无力——无数的特征表明了这一点,在秦琪的眼中,他真的是再卑贱不过了。
就这么一个人,他怎么竟能联想那个他心中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佳人呢?
该有多么可笑,太不可思议了!他真的是有些叹服自己的想象力了。
就在他嘲笑自己的时候,那秀美的身影却还在他眼前飘动着,根本没有散去,随着他偶尔的眨眼,在眼皮的深处一次次清晰地勾勒——他终于明白,那是一个让他站着都能梦到的人。
错了,那不是梦到,一个从来不睡觉的人会有梦吗?
不会有。
而他是从来不会睡觉的。自从许多年以前,他遭遇到那件可怕的事之后。
事发生以后,他就再没睡过觉,一过好多年。
不睡觉有时会让他觉得异常的痛苦,这是他可以忍受的,而不见到那个女子,他却不能忍受。
但他又不得不忍受,因为就是在他上次见过这个女子之后,他就发誓,一定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然后再去见她,只有这样,或许才能让她刮目相看,对自己有些许重视。
这样他就满足了,而将南长城修建完成,就很符合这种想法,所以他当时才会央求自己的舅舅一定要让他来负责这个工程。让一个毫无经验的年轻人负责如此巨大的工程,一向老成持重的韩丞相会同意吗?当然不会,但最后还是经不住这个人的再三请求,终于还是勉强同意了下来。
所以他一定要将这件事做好,不能有丝毫的懈怠,不仅是对自己的舅舅有个交代,而且,对于那个人,也得有个漂亮的交代。
然而他心中却又有些不确定起来,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即使能够将这一切做好,她对自己会刮目相看吗?
他完全不确定,就和这个女子的来历一样,一切都不确定。
“唉。”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愁眉不展,心情有些抑郁。
“还有三个月才能见到她啊!”他忍不住说了一声,最后他终于转身,消失在了阅景楼的栏杆下的远方。
——
许多天以来,这还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