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国、晋春十四年、卞城、柳街小巷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柳街小巷巷尾开了一间名叫‘海蜃楼’的小铺，上下两层；外头只简简单单挂了一块红木牌匾。
小铺也没设什么柜台，在屋子内放了不少喜阴的花草，临窗的墙角立了一个红木茶案，上头摆着一件茶具，俩个木墩冲做胡椅。
茶案正对的是雕有百花的梨花红木架，上头摆放了不少的草本竹简，屋内没有熏香鼻尖却能嗅见一股芳兰之气。
这里的掌柜是位女子，无名无姓，人称：娑婆娘子。
没有人知晓娑婆年岁，瞧着打扮也不过双九之年，长年戴着一副桃木鬼面，瞧不见面貌，耳闻声嗓却同古稀老人。
铺中有一小厮，名唤浅墨。无姓，九岁上下，是娑婆娘子在长白山大雪中捡的弃婴。
原先众人认为娑婆娘子不过是一寻常妇人，来卞城来休养而已，因朱掌柜夫人生产一事，知晓娑婆会岐黄之术，这才对娑婆高看了许多。
这婆娑阁虽挂名开张，却谁也不知它贩卖何物？
你要是进到里头，娑婆娘子不招待你，也不搭话，由你闲逛着，你逛累了自然便会离去。倒是这一楼往二楼的楼阶木栏处挂了一道‘生人勿上’的木牌，颇引人注意。
倒还真有人翻墙上去过，瞧见二楼不过数间屋子，摆几个木架子，空荡的很，连什么贵重的摆件都没瞧见。
日子久了，也就没人来婆娑阁了，从没见它有什么生意，这小铺开了许久却没见它关门，也是一件怪事。
裁缝铺的朱掌柜拨了拨门上的珠铃，珠铃也不知晓是什么制？拨动珠子也不闻声响，朱老板是来送衣裳的，环看四周见无人，便朝着二楼嚷了一声：“娑婆娘子，您在否？听闻浅儿哥缺套秋衫，我制了两套赠与浅儿哥……”
“哇！这是我的衣裳。朱伯，谢了！”一声惊呼，不知从哪处窜出一个小人将，朱掌柜手上的包袱被人夺了过去。
男童眉眼清秀可爱，身量大约五尺，双眉之间还生了一颗美人痣，近身能闻见淡淡山参药草气，这男童便是朱掌柜口中的浅儿哥。
“这套我得小心着穿，不然可难浆洗了。”浅墨解开包袱从中拿出一套丹红色的秋袍，比着自己的肩胛；浅墨拿着衣裳道。
“朱掌柜，款式衣质皆是上乘，劳你费心了。”一声沉闷嘶哑的老妇人的声响从二楼传来下来。
“嗒嗒嗒……呲~”木制绣花鞋底踏着楼阶发出沉闷的声响。
从一旁木楼阶下来一位着绛紫色汉式襦裙的女子，三千青丝未有绾而是用一截红绳绑着。她身形消瘦挺立，气质冷淡似夏日池中之莲。
一张桃木鬼面映入朱掌柜的眼帘，朱掌柜弯身作揖：“不敢不敢，娑婆娘子救了拙荆与犬子，不过是为浅儿哥制套衣而已，哪算费心？”
这朱掌柜年过不惑膝下无子无女，也不知求拜了多少神佛？才在去年冬日得了喜脉，他夫人怀胎八月有余时不小心跌了一跤，朱府的稳婆都报了两难时，娑婆端着一碗山参药汤，交待朱掌柜让其夫人喝下，必能保朱掌柜妻儿平安。
朱掌柜虽有惑，却不敢迟怠，连忙让一个婢子端着进去，一炷香后屋内传来婴孩啼哭声，稳婆出门道喜，母子平安。
娑婆对朱家有恩却性子冷淡不愿承朱掌柜的情，幸而浅儿哥性子热络。
这不听闻浅儿哥缺两套秋日的小衫，朱掌柜亲自画图，裁布做了小衫送了过来。
娑婆在朱掌柜面前站定，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放置在他掌心：“你这也是小本生意，瞧着料子也是上等，这就算我给个布料钱。”
朱掌柜哪敢接，他这要是接了屋里头的那位，可不得让他跪上三天的搓板。“您可别扎煞我了，家里头还有两等着我回去，便与您多聊，回见啊！”朱老板将银子到茶案上，转身出门。
娑婆顺着朱掌柜往外一瞧，这才发觉这日，已到了日夕时分了，浅墨去房中放了朱掌柜送的小衫，换了件青色银边的小袍，抬头看着娑婆：“娑婆娘子，你说今日会不会有人来与这里说戏文？”
娑婆用食指点着他额头：“你竟把那些当成是戏文，可别让人家知道了，不然可得吃了你！日落之后便把门关了。”娑婆抬脚上楼。
“好嘞！”
浅墨收拾了屋子，正搬着门板时，欲关门歇业时店铺门口的珠铃声响，藏青衣袍，梳有螺鬓的老妇人在店门口站定。
她脸上打了一些脂粉，遮掩住脸上的褶子，想让自己显得光彩些。她背有些拘偻，双目不太清明，后背背了一个大篓子，里头是一种药材：芩草。
她进店内环视了一圈：“老朽是来求药的！咳咳……”她倨着身子，手里头拿着一方帕子捂唇。
她咳嗽得厉害，消瘦的身子一起一伏，蹒跚的走到楼阶，浅墨伸手挡住：“阿婆，这生人勿上！”浅墨离妇人稍近，一股浓烈的檀香下头的腐朽之气在他鼻尖萦绕，浅墨微微皱眉。
“老朽都这般年纪，一脚都踏进了棺材了，哪算什么生人？无事、无事……”妇人抚开浅墨，抬脚上楼。“老朽听闻娑婆娘子尤善解心结。老朽便请娘子瞧瞧老朽这得的是什么心病，用何药可医？”
浅墨朝着二楼嚷了一声：“有客到！”他瞧着日头已落了一刻了，不敢延误，立即拿着木板关门歇业。
浅墨关了店门，上楼，二楼阴黑。浅墨将门柱的一个长信灯柄扭转一圈，二楼四处的灯都缓缓燃起了烛火。
娑婆阁二楼一些家器摆件都显现了出来，原先空木架此时上头都摆了不少的竹简。
一个琉璃质地花纹是百鸟朝凤的茶案，上头散乱着一叠竹简，和一株芩草。娑婆娘子临窗品洺，低着头也不知在思想什么，浅墨拾起茶案上竹简一瞧，乃是《本草分经》中芩草一节：辛，微寒。泻热解毒，治疮，断痁疾。
方才的老妇人也不知了去向，地上的竹篓还在茶案旁打圈，一旁的鎏金貔貅四足熏炉缓缓燃着往矣香。
往矣、忆往事之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