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一个拎着大包小包的人来到了小爷家里。
来人正是姚仁龙。走进小爷屋里,他放下礼品,笑容可掬地冲着小爷老两口说:“哎呀,实在抱歉,早该过来看看你们了,一直忙得没个功夫,今天过来看看老哥和嫂子。”
盘腿坐在炕沿边的小爷瞅了一眼姚仁龙一声不吭,点着一根香烟自顾自地抽着。小爷老伴见状,忙接过话茬说:“真是麻烦姚老板了,那天的事还没来得及道声谢呢,你坐,你坐。”说着就忙着沏茶倒水。
“老哥,我知道你还生我的气呢,都是我不对,没有照看好红艳,我心里有愧。哎!想起这些我这心里就难受。你和嫂子都是好人,就像我的亲哥亲嫂一般。红艳也是个好姑娘,是你们的闺女,也是我姚仁龙的闺女。我这心里实在是——”姚仁龙眼眶里泛着泪花,近乎呜咽地说,“算了,啥也不说了,说这些有啥用呢?老哥,你生气我理解,你就算骂我两句我也没啥好说的。但无论如何,老哥你要相信我当初找你帮忙是我冲着咱哥俩的情分,我答应让红艳来工地那也是冲着老哥您的面子,我是实心实意地对待你们一家人的。这些话,您是信也好不信也罢,但我姚仁龙做事光明磊落,我要有半点骗您老哥的意思,就让车撞死我!”姚仁龙情绪激昂,把胸脯拍得“嘭嘭”直响。
“姚老板,您这话说得就见外了,我们哪能怪你,怪只怪啊这丫头从小任性,都是被我们给惯得。”见小爷还是不吭气,老伴只好说。
“不说了,我今天来有两件事,一是——”姚仁龙说着从衣兜里拿出五千块钱站起身轻轻放到了小爷面前,“出了这样的事,都怨我考虑不周,这算是红艳这个月工资,我先搁这儿——当初我在电话里说过——只要是你老哥的亲人,待遇从优,我言出必行。”
“姚老板,这根本就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你说说——这要传出去,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小爷瞟了一眼放在炕头的票子,挺直了腰瞪着眼说,“这钱,你拿走。红艳一天班没上呢,怎能收这钱?”
“老哥,你要不收这钱就是不肯原谅兄弟,我姚仁龙没有干过对不起良心的事。”
小爷也不再说什么了。
“那——姚老板不是还有一件事么?”一旁小爷的老伴问。
“哎。逆子啊——”姚仁龙叹了一口气,“我就直说了吧,这镇上都说我那犬子和你家红艳在谈恋爱,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这也是来和二老商量一下。依我看,他俩也合适,不知老哥和嫂子意下如何?”
听了这话,小爷并没有姚仁龙设想中的愤怒,他面无表情地继续吸着烟。倒是小爷老伴不无担忧地说:“这……这是不是得征求一下孩子们的意见?”
“依我看也没什么征求不征求的。我知道老哥是咱镇子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呢,好歹也混得有点眉目,算不上给老哥、嫂子长脸至少也没丢脸。咱们就风风光光地把孩子们的婚事办了,这样一来,那些说三道四的人自然就没话可说了——啥时代了,年轻人谈个恋爱,很正常吗?”
这些话每一句都像一把柴,把小爷冰凉的心渐渐温热了;每一句,都像来势汹汹的浪涛,逐渐侵蚀着小爷构筑的堤坝,在他看来这也是唯一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他总摆脱不了那层担忧,半晌,他才喃喃地说:“不是我说这话,我家红艳那是街坊邻居交口称赞的百里挑一的好姑娘,要不是你儿子……他就是天天烧高香也未必轮得到他……现在生米做成了熟饭……有道是‘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也只能这样了。不过,话我给你说清楚——这姚健要入赘到我家来。”
“入赘?”这超出了姚仁龙的计划。
“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按照咱农村的习惯,是得找个****女婿的。”
“这——容我回头和我家那口子商量一下,请老哥和嫂子等我消息,我明天再过来。”
从小爷家回到工地办公室,姚仁龙从抽屉里拿出从垃圾桶里捡回的红艳的内裤端详一番,往事历历在目:和红艳激情澎湃的酣畅,书写认罪书时的胆寒心惊,老婆端坐靠椅上寒气逼人的淫威一股脑涌上心头——思量许久,姚仁龙长叹一口气后打定了主意,他拨通了李惠的电话。
电话里,李惠对于姚仁龙说的儿子入赘的事显得很平静,也很通情达理,她反复强调要给孩子们自由恋爱的空间,要尊重孩子的意愿,她甚至主动提出要给姚健一百万用于婚后的创业。
得知了妻子的立场态度,挂断电话的姚仁龙心里反倒凄凉了起来:妻子的算盘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以前倘若说李惠和姚健还有点母子情分的话,随着李惠亲生儿子的出生这种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再加上姚健这一次又一次让李惠深恶痛绝的“丑行”,这种关系事实已到了名存实亡的地步。想着儿子姚健的处境,一种寄人篱下,被人抛弃的苦痛也让姚仁龙感到了凄凉孤独。
姚仁龙又找来了姚健。自从那天在父亲的怂恿之下疯狂占有红艳之后,姚健一直又兴奋又惧怕。他整日躲在工房之中,一有空闲就反反复复回味着从红艳那里感触到的舒爽,每一次回放那些镜头,他都会沉浸其中。他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度在想,如果再给他这样的机会,那怕是掉脑袋他也无所畏惧。唯一使他惧怕烦恼的就是他不知道这事该如何收场。在姚仁龙的办公室里,姚健多少有点不自在。
姚仁龙也不拐弯抹角,三言两语说清楚了自己的打算和姚健母亲的态度。姚健听了不觉有点怅然若失:自幼在省城长大,如今落户在这偏僻旮旯,这跌落的不仅仅是身份,也是他对待亲情的看法,他终于确信自己对于他们真的算不得什么了,自己实质上还是那个孤儿院里无依无靠的弃婴。他在懵懂中为着别人的孤独而来,也注定会在别人不需要的时候带着孤独离开。想通了,就是解脱,想不通,便是负累。想想亲情的沦落散失,他狠下一条心——大不了拿着养父母答应的百万现金再回到省城添家置业,和他们恩断义绝也好,从此和红艳过上独立的生活,这不好么?想到这,姚健坦然了,既能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又能抱得美人归,人财两不误,这对自己而言绝对是最好的出路。
小爷走进了红艳的房间,这是他这些天第一次见到红艳。
“姚仁龙来给他儿子提亲了。”小爷站在地上,开门见山地说,“我和你妈答应了。”
这话对于红艳无疑是晴天霹雳,她不敢相信人世间还有这样荒唐的剧情,这样恬不知耻的人。几天里,她只恨自己当初贪恋钱物,以青春身躯做赌注换来的却是这样的尴尬命运。姚仁龙仍然把柄在握,他随时可以让自己俯下身子听从他的摆布,即便逃到天涯,这颗无形的炸弹也会是她一生摆脱不了的梦魇。她知道,这件事不会就此结束——如今,姚仁龙果然来了,只是居然是以提亲的名义登门的。让自己嫁给一个在她看来原本就很猥琐如今更显龌龊的男人?与一个和自己有着肌肤之亲的男人的儿子结婚?与这样一个男人同床共枕,朝夕相伴一辈子?这是她不敢想象的。
“你凭什么答应了?他们很有钱是不是?我嫁不出去了是不是?”红艳嚷着。
“凭什么?就凭我是你爸,就凭你干的不要脸的好事。”原本就窝着一肚子火的小爷也像是被点燃的炸药,“你不要脸不要紧,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放?”
“就为了你的脸面吗?为了你的脸面你就可以替我做主吗?”红艳涨红了脸,大声嚷道。
“不为脸为啥?人就活着一张脸,像你这样不要脸的也就你一个——事到如今了,你不和那牲口蛋子结婚还想和谁结婚?你还嫌这人丢得不够?你这会知道挑三拣四嫌弃人的了?早干什么去了?”小爷咆哮着,“还有,我告诉你,不是出嫁,是招女婿进门,这事由不得你。”说完小爷转身气哄哄地离开了。
红艳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招女婿”一词在她头脑里像闷雷翻滚,她这些年用别人羡慕的目光和不绝于耳的赞誉搭建的信心、尊严之塔轰然坍塌。
另一间房屋里,独自坐在沙发上的小爷心里也很乱,这是她第一次对着被自己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发这么大的火。在他的无数次设想中,同女儿谈论婚事的场景绝非这样的,就是刚刚走进去的时候,他也反复告诫自己要平和一点,可红艳的几句话就让他胸中那股无名火瞬间窜出。此刻,渐渐熄了怒火的小爷有点懊悔,他可怜红艳,别说闺女不愿意,他自己也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可又能怎样呢?
晚饭时分,小爷嘱咐老伴去再去听听红艳的意见。过了好一会功夫,老伴回来了,小爷忙询问情况。
“红艳答应了。”小爷老伴说。
“这怎么可能?”小爷一听心上一块石头瞬时落了地,但他还是很疑惑,“你跟她说什么了?”
“我呀,就给她讲了讲这日子该怎样过才算是幸福——年轻人哪,都有一颗不安分的心。就说这男娃吧,谁没做过英雄豪杰的美梦?等成家立业了吧才发现只能去搬搬砖头扛扛麻袋。这女娃吧,谁都以为自己就是公主,一结婚才发现其实什么都不是。这人,要活明白还真不容易,好不容易活明白了也就老了——”
小爷听了老伴这些话觉得特别在理,他没想到老伴这张嘴丝毫不逊色于他,这些年,他也多少次这样劝慰过镇子上那些争争吵吵的小两口。没想到这高深的道理也能被自己一向视为“妇道人家”的老伴参透,他对老伴有点刮目相看了。
第二天,姚仁龙如约前来。一番谈论后,小爷翻翻日历,双方议定了婚期等事宜。
深秋的天空虽然略有寒意,但阳光却能温暖那些曾经被浓荫遮蔽的阴暗角落。对于小爷来讲,今天的姚仁龙更像是那一轮驱散阴霾的艳阳,尤其是姚仁龙高调宣布的那个百万的消息——这让他减轻了不少的自责。待姚仁龙走后,小爷自个想开了:这就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就这样鬼使神差地有了一个身价百万的****女婿,小爷难掩心头的得意,他像先知先觉的智者一样对老伴说:“这就叫姻缘,是由不得人的。”
小爷终于挺直了腰杆,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家门。
听说了小爷家的喜事,整个镇子都沸沸扬扬起来,大家都津津有味地议论着这件事,有叹息,有不屑,有认同,有嘲讽,有羡慕,有嫉妒……
瑟瑟秋风中——
有声音在传唱着日久生情、千里姻缘的爱情经典。
有声音在诅咒着见钱眼开、色迷心窍的荒诞剧情。
但像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正反双方都在百万钞票面前偃旗息鼓了。
善良的声音被百万钞票质疑——在这场爱情中钱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丑恶的声音为百万钞票折服——没有爱的根基,谁舍得耗费如此巨资?
姚健在硬着头皮来过小爷家一次之后,便心安理得地忙出忙进了。拍婚纱照、购买衣物、预订酒席、分发请柬……尽管同行的红艳脸色永远冷若冰霜,但姚健仍一副乐此不疲的模样,他相信红艳终归会原谅他的过去,那张俊俏的脸迟早会为他绽放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