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口气,开始随他转首之际,一位壮年男子皮带束腰,身着白衬衫,却左多右少、后面耷拉了出来,正瘸着左腿走向一辆班车,与车主打着招呼。
“喂,程站长,没有茶了吧?”业务科的灰青年立即喊他。
“哦,是的。”他随便的一扭头,竟五官油黑,尤其一双黯然失色的眼睛窝在两条乌煤一样的眉毛之下。
“没什么!你先把茶杯准备一下。”
灰青年急忙回答,并转进屋里。程站长与车主继续讲了几句话,便转身走向我的办公室了。咦,一个办公室中既然过来了同事,自然有话可叙了。于是,我又快步退回室内,想通过交谈了解他,以便互相熟悉。他虽然腿瘸,但我仍感觉自己顺利,因为我才坐到自己的办公椅上,他就进屋了。不过,意外地看见他嘴脸暧昧的入门形象,我只好无奈地笑一声,说:
“程站长,早上好!”
“你好!怎么认识我呀?”他步子一停,奇怪地望向我,“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吗?”
“是的,我刚才听到旁边的那位同事和您打招呼呢,知道您是程站长。”我将手儿指向隔壁业务科。
“哦,对!我是程站长。”他已歪坐到另一例第二排的办公椅上。
这时,业务科的那个灰青年忽然拎着水瓶钻进我们屋子,眼睛扫搭我一下就转向了程站长,且非常热乎地大叫:
“程站长,来得早啊!”
自然的,我注意起他,准备和他打招呼。但是,他只顾走到程站长的办公桌之前,放下水瓶,又拿起茶杯(里面有些剩茶),走向门外。看过他刚才在重视生产,现在又尊敬领导,一种上进的感觉立即冲入我的心中——这个单位还是值得“敬佩”的!
灰青年的言行又响又快,大有吸引力,可他出去了。程站长倒显得忙碌起来。他从公文包内取得钥匙,打开抽屉,拿出茶叶盒,摆在桌上。接着,他扬扬头,望向门外。
未让他费神,灰青年已经拿着茶杯,回到室内,然而茶杯却又空又洁了。他还是直接站到程站长的面前,说:
“程站长,你这上班早,还是累多啊!”
我在程站长的后侧面,只见他的脸皮动弹一下,没听回答什么。而灰青年已经弯着腰捏了一撮茶叶,放入杯内;然后,他提起水瓶,倒好开水,轻轻地盖上盖子,笑嘻嘻地说:
“程站长的茶叶真好!盖上盖子,还能闻到香啊。”
“也不算好!”
“嗯,就是好!从哪买的呀?”
“上次朋友来,送的。”
我看看自己的杯子依旧空立在办公桌上,便想去灰青年那儿倒些水,但他已将水瓶靠在腿边,只顾与程站长说话。我便没有动弹。
“好茶叶就是养生!你看,你程站长虽然工作上早出晚归的,但还是红光满面哇!”灰青年满脸堆笑。
“别瞎说了!要是能像你这样年轻,我把站长位置让给你坐,都干!”
“嗳,我不坐你们站长位置!我没啥本事,这……这一辈子也坐不上!我只求吃个饱,就行了。”
“谁不知你有本事?还谦虚呢!”
“嘿!……”灰青年的眼神脸色突然像动画片里的俏皮,“还是跟着你程站长快活啊!”
听着他们交谈得这么近乎,我真想插嘴。可是,他们说的和我想的老是搭不上杠——我希望了解一下单位的生产和效益情况。而且相互也不熟悉,我就继续闭口,又转头扭身看起自己的办公室。四面墙儿虽然曾是刷过石灰的,但已经灰黄,房顶的木梁又旧又脏,浮灰满目的门边就一扇木窗也黑了,玻璃更显得模糊不堪……
我尽管没有进过来时的、故乡汽车站的办公室,不过,我相信其中绝不会这样脏。因为我进过那个亮堂的候车厅和洁净的停车场。真想不到,从小县城到大都会的差距,竟已转向!
“小韩!小韩!……”外面突然响起了一位女士的呼唤。
“办公室叫你了,小韩,快回去吧!”程站长说。
接着,屋里是短暂的沉默。灰青年望一眼门外,才向程站长点头,脸色无奈地打破沉默,说:
“好的!好的!”
他边回答,边拎起水瓶,出了门。
我终于知道,灰青年原来姓韩。小韩走了,我觉得自己和程站长已经有话可讲。回想一下他们刚才的交谈,我也就从了解同事开始,说:
“程站长,好像您已知道我了,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嗯,我们领导开会的时候已经讲过你,我叫程义晋。”
他的回答让我猛一精神,不由惊喜地说:
“您们还讲过我呀,真谢谢您们!那,请问刚才这位同事是业务科的吧?”
“对!”
“那他能在业务科工作,有知识啊!也是才分配来的吗?”
“不,他是中学生,父亲原来就在这个单位上班。”
我这才知道,自己前面猜测错了,但想到灰青年也曾和我一样“费神过单位的落后情况”,所以,我又多问一句:
“程站长,那……他是何时参加工作的?”
“他比你早几年。”
程站长说话的时候,腰已经下弯,胳膊趴在桌上,一直没有回过头,我感到,他分明不想与我多讲了。
于是,我走向门外。只是经过他的身边之时,我又礼貌地问候道:
“您累了!哦,我出去看看咱们汽车站。”
“嗯……新来……去转转。”
他言语费力地张一下嘴巴,便闭眼休息了。
一出门,又是失望——站小车少,也没再见灰青年小韩站在门槛上,然而,我觉得他还在费神着单位的落后情况,只是换入屋里了。我不由地暗喜,为了单位发展,我们将能一齐工作。
这样一想,自己的专业知识迅速涌起在脑海。我知道,它们都合口于汽车站的生产,而且眼见过小韩也像我一样,一旦合作,学有所用,岂不欢畅?
经过这一思量,我倏然转悲为喜了!因为倘能实现这份理想,不但发展了自己的单位,而且成就了人生的价值,咋不高兴?
于是,我又左顾右盼,转向对面的那个小胡同,以求深入了解单位的生产情况,为以后振兴企业而相应地出谋划策。
然而,胡同口莫过单扇门宽,仅算在院墙上打开一道缝儿。因为几辆班车还停在检票口,不必顾虑什么安全,在空荡的停车场上也没有旅客需要相让。所以很快的,我便走近了那道高人一头、石已腐蚀的院墙,而醒目的是,其差旧相搭的裂缝口角更加模棱……
我虽然在皱眉着这些形象,但还没停步,只是逐渐的慢了。胡同口出来一对老伴,我突然想,他俩住在站边、自然熟悉站里情况,于是靠近他们,问道:
“喂,大伯,请问这里住的是什么人啊?”
“哦,都是退休职工。”
“那他们是哪个单位的?”
“都是这个单位的,唉!”
他的回答已经遗憾。阿姨的脸上也堆起了失望。——想到书籍上的描述、广播中的声音和电影里的表演,我立即懂得了他们的心思,就没再多说,让开了他们外出求乐的道路。可是,看着面前的旧瓦房,想到自己工作在此,虽然还没了解什么单位效益,心情已经与他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