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我返回故乡。乘上车儿离开单位的时候,我想起韩二水已与我“黑白分明”地大发展了,真是应验了中国的那句古训:
“有其父,必有其子!”
在单位,昨天自己也曾涌起过一份安慰——老站长已经离休,何站长上升为“一把手”了,重视起“车多线长”,将会拿到奖金、且是增大的。然而,我却不能上班!
……恍惚之中,关于幸福的人,我转开念头:该是对世间的事物无牵无挂,怀着永不歇止的热诚,经历生命永不止息的动态。虽然人在车上,我却不由地憎恶炉边、桌前和床上等一切仿佛安息而难平静的处所;尤其单位,我更憎恶那些牵续的裙带,情人似的“忠心”,混世思想的成见——总之,初涉社会,一切损及正义的东西,我体认到,大学毕业生们应该时时准备深刻了解每一种新遇的事物。
于是,我身在客车的颠簸之际,情不自禁地抱头一会儿,从包中取出稿纸,重叙起自己已被冷落的心情:
《写在冬季》
天冷了
死水要结冰
因为依然沸腾热血
不适应环境
于是,我被排挤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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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因为年轻
尚缺“马虎”能力
竟致积郁成病
//
幸经亲朋的关心
我又体健神奕
因此增长一番青春阅历
现在,背对那一层污垢
我已油然庆幸——
这个过程
其实是一次脱颖
对比学校至单位,我又禁不住忆起大学逝去的时光。几位同学漫步在长江边上,面对着浩水长流,足踏着柔沙摆晃,大家不停地谈笑,总有一种幸福汇集全身。而且,我们在南方,热得早,尤其ZQ市还别称“火炉”,所以每次寒假回校不久,我们就能跳入水中,荡漾在浪花之间,实有身处海滨的乐感。但是,“现实……,等待……”,你是我们耻辱的烙印——混世的果子你已过熟了几千年!我尽管也口渴得难受,且尚在焦灼的时候,然而,我已不愿把你摘咬。当然,我早在书本上就已知晓你在腐烂,因此更不能忍受口中传染腐臭的恶味,以免你使我的灵魂深感不安!
回到家,第一眼见着的还是母亲。她已经准备好饭菜,并保温在被窝里。很明显,她从严大哥那里已电话了解了我的情况,勿需我再多说。
母爱的伟大,人们都是明白的,但却让我不知所措。——我已经二十七岁,然而,在母亲的心中还是没有自立的孩子,她依旧为我操劳着。我愧疚地放下包袱,她已摆好了饭菜,说:
“快吃饭吧!快吃饭吧!”
“好!”
桌上满溢的热气虽已温暖了我心,但我更重的感觉还是自卑。不过,母亲的眼神很平静,接着说:
“小严已电话告诉我了,吃完饭就休息吧!你都累了半天了。”
“嗯……嗯……”
我点了两下头,没再废话自己的单位。母亲理解了我的心情,也只是吃饭,间或为我已无胃口的碗里夹些菜,并没多说什么。
然而,看着母亲的关心,想到她已为我辛苦了这么多年,我越来越心潮不平!粗拉地用过餐,我的心中只有一个誓言:今生一定不让母亲失望!
“你回来的迟,已经下午了,泽祥你早点休息吧!”
“哦?……”
我不由地落下了泪水。母亲慌忙跑过来,擦着我的脸膛,扶我上了床;为了不让母亲心伤,我赶紧闭上了眼睛……
晚上,母亲喊我吃饭。但是,我午餐吃得迟、乘车也累了、心情还不好,难受了一时,仍无力起床,就继续睡觉了。
第二天早晨,母亲买菜,我才有精神随她外出了。将近菜市,对面突然传来一声亲切的招呼:
“喂,林泽祥,怎么来这里了?”
“呀?”我一看,竟是中学段老师正从菜市场出来,忙说,“您好!我陪母亲买下菜……”
“段老师,您来得早呀!都已买了菜?”母亲高兴地插话。
“阿姨好!我已买了菜。”她向母亲点头,晃晃手中的塑料袋,“真巧,今天碰上啦!”
“嘻,还是段老师早啊!”我莞尔一笑。
“你怎么去了省城,就没‘声音’了呀?”
段老师立即转向我。她依然显得年轻,身体苗条、圆脸大眼、肤色白皙。中学的时候她教我们历史,讲课有声有色,大家都非常喜欢她。经常历史课结束之后,我还会约几位志趣相投的同学吕建和、宋文丽和周莉,在放学时一道去她家玩玩。由于她只比我们大几岁,与我们男女同学交谈都一样的亲切和蔼,所以,那时她就像我们的大姐姐。又圆又大的夕阳下,古香古色的院子里,段老师一人迎着我们,尤其畅快!她端上水果、倒下饮料,大家便欢声不断!吕建和个头大、有点猛,但听话,似乎把学校纪律也带来了;我虽然书呆子,却淘气,所以也能活跃起聚会气氛;宋文丽的那双眸子湖水般清澈,以及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还像在学校求问老师那样,自然可爱;而周莉不但人俊,特别的是,她的课余爱好画画已经大有进步,所以,我们就经常请段老师做各式各样滑稽的动作,给她写生,愈加趣味!
每次大家热闹累了,最后上场的还是宋文丽——她始终靠近段老师,嘴儿一开,两人就问答起历史故事,也迅速将我们带入古事之中、站到名人面前。于是,大家立即平静下来,你一言、我一语,妙趣的典故逐渐的丰富多彩进院子里,每次都在碧天红云中尽欢而散!即使偶尔拖得天色已晚,段老师的眼睛也像星星一般闪亮在我们面前,提醒道:
“大家早点回家,注意安全,千万不可把学习丢掉!”
“好!”大家还是异口同声,乐不由己。
有一次周末,虽然迟了,段老师一人在家,却扬眉扺掌,特意留下我们,美餐了一顿!可是,回家后我们全低下了头,因为家人都一样的批评我们不该给段老师添麻烦!——浪子回头,我们才明白对不起段老师!因为,她为招待我们而一个人忙进厨房,尽管头上还在迤逦着晚霞,我们的聊天当即就缺了兴趣,只是断断续续地围到厨房门口,无知地瞧着她的累……回想如此,我们都听话了,后来不愿再麻烦段老师,但仍难舍她的谈笑风生,所以再团圆时我们都注意早点离开了。
——由于这份中学校园外的相聚兴趣犹深,所以直到大学毕业,我都未断与段老师来往。因此她这一问,使我大觉别扭,答不出话。
我以前与段老师接触多,母亲已经熟悉她,所以母亲没打迟钝就挨近她面前,简单叙述起我在单位的遭遇。她惊讶地听着,眼神越来越怒,最后满脸愠色地叹口气,说:
“唉,真想不到,他那领导太不像话了!阿姨,林泽祥这上班的事,下次您陪他去,我觉得会好些——您是母亲,他那领导也有母亲,且您们这代老人家都心地善良、令人敬爱!不过,他若仍专横,您也忍口气,别往上找,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他母亲也是癫痫病人,还曾在那汽车站当过站长直到离休,‘同病相怜’,所以就去找他父母谈谈,应该容易解决了!”
“是呀,我怎么没想到啊?”
母亲非常惊喜。段老师的话确实在理,我也感觉就能这样!于是,我们仨人意见相同地对视起了笑脸。接着,母亲和我一起发出了邀请:
“段老师,我们难得相遇,今天请到我们家喝杯酒吧!”
“哦,不了,我今天已有安排,”她似乎有些为难,“林泽祥,哪天有机会我多找一些你们同学,咱们再相聚!”
我一听,心中立即紧张,因为我已怕见同学,却又将多了段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