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霞光变淡了些,夺目的光削去了刚才的锐利,黑色的云与红色的云已经很难分辨,天空出奇的矮,仿佛有无以承载的重量,要落下来——这,就是一个黄昏。
天空的下面,四处的战火还在弥漫着余烟,死寂的空气里偶尔响起几声乌鸦拍动翅膀的声音,而那拖得老长老长的哀嚎,即使哀嚎者已飞过了云端,它也还要在这里回荡,回荡……这,就是一个黄昏。
战火起于兹灭于兹——寸草不生的“绝望谷”!名符其实的绝望谷。
绝望谷,西面峭壁,东面也是峭壁;北面的出口——也是入口已被从山上落下来的石块堵死了,而南面——可以望见天空多一点,那是望不到边际的大海,那是埋葬了无数盔甲的坟墓。
绝望谷,今夜留住了:四十万铁甲,留住了:四十万个家园的绝望!也留住了:战火停息之后才姗姗而来的——白发女妖。她眼里的波涛汹涌着,甚过面前的大海!她过腰的白发乱飞着,快过六月的雪!她额头的星星闪烁着,亮过团圆的月!她脑海里阵阵轰响,她的胸口滚烫!她站在那黑压压的尸体中间,不知要如何了结她心中的巨响!
本以为她要仰天长啸,本以为她要让泪水洗净战场,本以为她要让天崩令地裂……然而她没有,她只是站在那里,手中紧握着一块不知什么来历的石头,发白的双唇,颤抖着,说着什么……
“今天,他停止了呼吸。
“我不知道他离开我将要去哪里,死掉了,是不是就只好在黑暗里等待着腐朽呢?死掉了,是不是就不在我的身边了呢?死掉了,就真的死掉了吗?就真的仅仅是死掉了吗?也就是说,再也见不到了吗?布老虎说答案是肯定的。可是布老虎只是一只布老虎。
“我来到他离开我的那个战场,来到他倒下的那片血泊旁。那里有他的最后一口呼吸的气味,我现在都还能闻到;他拼死一搏时仰天一啸的声音飘荡在夜空,我现在都还能听见;趴在地上用尽力气伸手去够那身边的长矛——这长矛,还是我的父亲亲自为他打造的,上面刻着我的名字!……我现在都还能看得见……布老虎却说他死掉了,这不是很滑稽么!
“他的身体已经被布老虎叼回去了,可是这里,可是这里……还躺着数不清的身体。我的眼睛很涨很酸涩,看着他们我不想出声,亦不想呼吸了。我害怕吗?我绝望吗?我在发抖吗?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也想在这里睡过去,再也不想醒过来了。
“抚摸过手里的长矛,我抬起泪眼,望望天空,嘴角升起一丝冷意。月亮出来了……天上的月亮好圆啊!可是,天上的月亮好远啊。小时候,父亲经常说,月亮上面住着母亲,她是被王母娘娘召回月亮上面做月亮使者了,月亮使者的职责就是保护善良的人们。可是母亲,你为什么要让那么多的善良的人谁在这冰冷的战场上呢?这里好冷啊。我脱下了我的外衣,给我旁边的那个我看不清面容的人披上,可是他的身体还是那么冷。
“我在他躺过的地方躺下,摆出那天看见他时他摆着的姿势,将长矛对准胸口,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这是个多么美好的行为,我敢肯定,这儿躺着的每一个人都未曾有过我这样的优待。他说过,在战场上,就算死,也要死得有尊严,不到最后决不放弃。我承认我现在即将要做的事情是他视为最没有尊严的,可是他也说过,无路可走的时候,就要宁死不屈。我还能做什么呢?布老虎劝我复仇,我拔剑出鞘,冷冷地说,我恨这把剑。
“死会是什么感觉?那么多人怕死,很恐怖吗?我不管了。
“布老虎死的那一天要我为它报仇,我什么也没有说,因为它不知道,仇人已经死了,我们就是仇人复仇的对象。
“我闭上了双眼,想象死的痛快感,还有月亮上的母亲,一定会带着我的父亲,还有他,还有布老虎一起来迎接我………………”
白发女妖闭上了眼,眼泪滴落到手中紧握着的石头上。
“终于……他终于……死在了我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