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刚过，张骞和李元走出毡房，天空正飘着蒙蒙细雨，还夹带着硬硬的雪粒。大漠天气就如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还好，军士们还带着帐篷，除了站岗巡哨的人外，大家都有一个安歇之处。
一口大铁锅正冒着腾腾热气，肉香飘来，张骞并没有饥饿之感。他拉起李元站在坡顶上，向周围看去，四面都在飘着肉香，许多匈奴兵正在吃饭。
少说也有几千匹马围住了山坡，马背上的匈奴兵弯弓搭箭，只要一声令下，这些强悍的匈奴人就会把千万支箭射过来。
李元边观察地形，边说：“大哥，咱们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白天突围会吃大亏，就是夜晚突围，我们这些人也很难活着出去……”
“看来，如果不投降，我们如果不能死在匈奴人的箭阵之下，也会被活活饿死！”张骞的声音依然很宏亮，他对于死一点也不在乎。
李元说：“大哥，请放心！有了粮草，军士们士气大振！咱们仔细研究一下，说不定还能绝处逢生呢！”
两个人说话间，有军士来报，匈奴又派来了使者。
“走，”张骞说：“咱们见见，看匈奴人还有什么花招！”
来者是一个老者，穿着华贵。
“我叫甘当，在乌栖都尉手下听命！”甘当向张骞、李元一拜。
张骞、李元还礼。
两个人都是有学识的人，很注重中原的文明和礼仪，尽管与凶残的匈奴人搏击，但他们仍然没有忘记中原人的礼节。
张骞将甘当和两个挑夫让进那个破旧的毡房，忙命军士上茶。
张骞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乌栖都尉帐下的第一军师！”
“岂敢，岂敢！”甘当说：“端人饭碗，受人管制。老夫不过一朽木也，今天能与两位少帅相逢，实乃天意！”
“军师是来做说客的吧？”李元问。
“呵呵……”甘当说：“色忘前来，没有完成任务，乌栖都尉又派我过来，我却不知从何说起！听色忘讲，二人血气方刚，以大汉气节为重，今天老夫见到二人，果然如此！色忘向乌栖都尉禀报了你们带着通关文牒出使西域，还讲什么传播中原文明礼仪，可都尉却不听这一套，都尉说，你们要么投降，要么死……然而，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我实在无奈——”
张骞说：“什么话也不用讲了，我们宁愿战死，也不会投降！”
“对，”李元讲：“军师，你走吧！”
“两位兄弟不要怪老夫胡言乱语，我有一计可助二人保住气节——”甘当说：“如果你们相信老夫，我愿意献计！”
“什么诡计？”李元讲。
张骞向李元挥了下手，说：“军师讲吧——”
“从你们散落在地上的物品看，你们确实不是前来找匈奴人打仗的！一看张骞使者的旌节，我认为你们就是使者——色忘向乌栖都尉报告说，你们宁死不降。乌栖都尉问他，去了半天就只有半句话？色忘什么话也没有讲，就跪在地上让乌栖都尉饶他性命。但匈奴人这边有这边的规矩，色忘还是被拉出去活埋了……老夫这次前来，也是在乌栖都尉帐中立下军令状的，二位不降，我即受死……当然，你们有权利选择你们的命运，老夫死而无憾……我的计策是，既不让你们投降，还让乌栖都尉善待你们——你们是大汉天子派来的使者，乌栖都尉应该以国王的礼仪接待你们！就像往年一样，两国可以以和亲的方式，或者以贸易交流的方式，都行！你们体面的来，也让你们体面地返回长安——不知二位有何高见？”
李元说：“军师讲的有些道理，但匈奴人总是以残忍的方式袭扰我大汉边民，让乌栖都尉对我们以礼相待，很难！”
甘当说：“我在乌栖都尉身边做事已经多年了，过去的几个都尉确实就如您所讲，凶残暴敛，可现在的都尉却不同了，再说，你们还带着通关文牒呢——”
“赵一能是汉人，区区一件事情，就被乌栖都尉杀了！”张骞说。
“这个——”甘当一时语噻。
张骞打破沉默说：“军师，我们确实不是来打仗的，说实话吧，我们是受大汉天子之托出使西域的，但你们乌栖都尉却用重兵攻击我们，我们的人已经有半数死于你们的箭下……”
“实在抱歉，这是一场误会！”甘当说：“你们身带兵器，乌栖都尉认为你们有侵略之意，所以才将你们围困在这里——”
“你——”李元一时义愤填膺。
张骞说：“甘当军师，你回大营吧！”
“你的意思是——”甘当有些迷惑。
“两军交战，难免死伤。我们不知道有多少名军士阵亡，但你们那边也是死伤惨重——光看一路交战留下的尸体，你们更惨……我们大汉天子并不想与你们为敌，我们出使西域，就是传播中原文明，繁荣中原与西域经济，而你们出重兵攻击大汉使团，若要在西域传言开来，会伤民心的！军师回营禀报乌栖都尉，我们中原人来自于礼仪之邦，向来尊重礼节，也向来以大汉气节为重！如果乌栖都尉能以礼仪迎接我们，我们也当以中原礼节相对，对过去的恩怨不但既往不咎，更会与贵国修好。然后放我们西行，让我们继续传播中原的文明与礼仪，共享天下太平……”
张骞口若悬河，倒是把甘当军师说的支支吾吾。
无奈，甘当只好返回大营。
甘当走后，张骞跟李元密议起来。
****、黄火、堂邑父也走进毡房。
那写有“委屈求全，东山再起”的麻布团又摊在众人眼前。
李元对张骞说：“大哥，人心难测，从面相上看，甘当军师并非善良之辈！咱们要求的条件，乌栖都尉不会满足的！”
“是啊！我们千万不要小瞧匈奴人，他们多年来与我们打仗，也积累了不少经验谋略，他们这一次用他们很擅长的箭阵围住了我们，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张骞说。
“真不行，我们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保证不失我们大汉气节！”****说。
“哥哥说的真有血性——我宁可玉碎，决不瓦全……”黄火说。
堂邑父讲：“凭我们的功夫，与匈奴人一对一决斗，我们一定会胜！”
一军士送来一块用绸布写的信，信是甘当军师差人送来的，内容还是劝降的意思，但最后说，他会尽力说服乌栖都尉，答应张骞之前谈判的要求。
堂邑父、****、黄火三个人又摩拳擦掌起来，三个血气方刚的人争执起来。
“大家先住嘴，容我跟张大人三思！”李元向三个人挥了一下手，三个人争执着走出了毡房。
毡房外冷风嗖嗖，雨夹着雪花仍在飘落。
除了袅袅升起的炊烟，还有一阵阵战马的嘶鸣声。
破旧的毡房里点燃了灯。
熟肉与烈酒，让张骞和李元脸上出了不少汗。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能听到铜酒碗“叭叭”的撞击声。
一阵眼花缭乱，张骞如在雾中一样。
……
“张骞，你出使西域的目的不是以身殉国的，你的任务是必须赶到大月氏国，完成寡人交给你的任务……”
“张骞，死不足矣，但你要明白天子对你的重托……”
“寡人赐你三杯酒，是要让你活着回来见寡人……”
声声嘱托就如炸开的一个个响雷。
声声叮咛又浮现在眼前……
恍惚中，张骞又看到了那双雄霸天下的眼光，眼光中迸射着一个少年天子的宏图大梦……这双眼睛就是一把剑，剑光所到，山呼海啸，天翻地覆……这双眼睛又是一盏指路的明灯，他可以穿越中原，穿越西域，穿越整个世界……大月氏国，这是一个终极的目标，又是一个别无选择的目标。
……
毡房里又热闹起来，堂邑父与****、黄火喝酒正酣。
“兄弟，我梦见陛下了……”
张骞自言自语，是对李元，又像是对堂邑父讲。
毡房外的雨雪早已停了，天空竟然又升起了月亮。
有一道月光从毡房的缝隙中射进来。
气候千变万化，这就是大漠。
忽然，一块包着石块的麻布团弹射在张骞的身前。
李元身子一晃冲出毡房，只见一道黑影一闪，就消失了。
“不用追了，追不上的！”张骞把李元喊进屋。
麻布上写的还是上次见过的那八个字。
……是那个曾经在长安城里吹奏笛子的姑娘吗？
张骞跟李元都在想。
乌栖都尉硕大的毡房里灯火通明。
甘当军师被召进毡房。两个凶悍的姐妹正在陪乌栖都尉喝酒，色忘也坐在乌栖都尉身边喝酒。
甘当猛然一愣，对色忘讲：“……你，你不是被活埋了吗？”
“哈哈哈！”乌栖都尉给甘当赐座：“这个赵一能不能死，他死了，谁来对付那些被我大军困住的中原人？来，军师，坐下，喝酒——”
甘当军师当年曾经跟随过几个都尉，他知道这些都尉的脸就像大漠的气候一样，说变就变，他连忙叩首跪拜：“都尉，小的该死，请都尉按军令处置……”
乌栖都尉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没有完成军令，先坐下喝酒吧，杀不杀你，先喝了酒再说！”
甘当军师胆颤心惊的坐下，端着的陶觞的手也微微抖动。
“哎，都尉！”冷风说：“那些中原人都被我们围困两天两夜了，再困下去已经没有啥意思！两个军师在咱们军中都是数一数二的能言善辩之士，连一个叫张骞的中原人都劝降不了！以我之见，明天天亮，让我的马队下手算了，中原人即便是铜胳膊铁臂，我的箭阵也能把他们射成马蜂窝——”
“就是呀——中原人是很难征服的。都尉，该杀就杀吧！”冷云讲。
“嘿——”乌栖都尉说：“我早就心烦了！该杀就杀吧——”
甘当军师和色忘谋士放下陶觞，他们跪在地上叩首。
“都尉，张骞所带人马仅仅一百多，现在就已战死大半！大汉的皇帝并不是派他们前来打仗的，而是让他们出使西域，传播中原文化的。他们还带有通关文牒，张骞手中的那根旌节就是使者的象征……再说，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呢，何况他们是一个使团……”甘当说。
色忘接着说：“都尉，我曾经是大汉的臣民，现在不是归服于您了吗？中原地大物博，有着深厚的文明文化礼仪，这正是我们西域所需要的！都尉——如果将这些出使西域的使者射杀，西域的36个小国恐怕多有不服！还是让他们服从于都尉，以后咱们也可以与大汉修好！当然，小的并没有忘记单于一统中原的霸业——日后我军兵强马壮，可以再进攻中原……”
“这——”乌栖都尉听了半天，一时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甘当说：“都尉，现在的大汉帝国繁荣昌盛，兵强马壮，百姓富裕，如果我们现在与大汉为敌，很可能会两败俱伤！小的认为，中原多能人志士，但皇宫内也多有内乱，我们只有以后乘汉人大乱之时，侍机攻打中原，即可大获成功！”
“那个大汉的皇帝刘彻年轻气盛，哪里懂得治理国家呀？单于可趁刘彻年轻无为，带兵直袭长安！”冷风说。
冷云讲：“是呀，姐姐讲的有道理！如果刘彻的羽翼丰满，到时再图谋中原，恐怕晚矣！”
“这，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单于讲！”乌栖都尉也一时拿不定主意。
“都尉——”
色忘再次叩首：“刘彻虽然年轻，但朝中有许多能人志士，而且现在的中原正如甘当军师所言，军队强壮，百姓富裕！在敌人强盛之时，我们以卵击石去攻击他们，犯了兵家大忌——”
“还真有些道理——”乌栖都尉说：“我们连这些被围住的汉人都收服不了，何谈征服中原？你们两个人真把单于的脸都丢尽了——”
甘当叩首说：“小的有一计，保证让都尉征服张骞！”
“讲！”乌栖都尉有些不耐烦了。
“这个吗……”
甘当望了望两个凶悍的女人。
“哈哈哈！”乌栖都尉急了：“别他娘的嘀嘀咕咕的，起来吧！”
甘当军师俯在乌栖都尉耳边嘀咕了好久。
“哈哈哈……哈哈哈……甘当，都尉不杀你啦……”
乌栖都尉本来就身强体壮，嗓门也高，大笑声直震的毡房瑟瑟抖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