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詹的苦衷
上卿叔詹是什么样的人物?是什么官职呢?
在春秋时期,各国官职设立有所不同,《礼记*王制》中记载:“天子三公、九卿、二***夫、八十一元士。大国三卿,皆命于天子;下大夫五人,上士二十七人。次国三卿,二卿命于天子,一卿命于其君;下大夫五人,上士二十七人。小国二卿,皆命于其君;下大夫五人,上士二十七人”。
像郑厉公爵位是第三等伯,郑国属于上文中的次国,按编制,次国三卿听起来没什么,但是,郑国国土经过历年的扩张已经属于大国,官职的编制没有改变,叔詹就是三卿编制中的上卿,和大国的上卿是一样的级别,相当于现在的国务卿。像南方蛮夷楚国国君已经自立为王,手下设的最高职位是令尹,相当于现在的首相,权力比上卿还多一些。
叔詹原来就是上卿,郑厉公知道他是个治国的人才,回国后,仍重用,留在原职,历史上把这个人和郑国另外两位大夫并称为郑国“三良”。他进入齐国,第一时间去找了管仲,而且必须见到管仲,否则大祸临头,但管仲不在家,他的心一下子就坠入万丈深渊。
几天之后,管仲回来,门人告诉他前几天,郑国有个叫叔詹的来拜访他。管仲心里一愣,郑国国务卿突然亲自来访,必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左思右想,心里就有了个概念。再一打听,叔詹已经被齐桓公关进了大牢,怎么回事呢?
原来,叔詹此行的目的讲好听点是要退出齐桓公的同盟阵营,讲难听点就是造反、叛离、自立门户。郑厉公这只狡猾的狐狸,知道齐国不可能三番五次对郑国用兵,否则齐国国力会疲乏,趁着这样一个时机,他觉得自己应该自立门户,不甘在人下,于是,采用了一招“名正言顺”的策略,派自己的国务卿来通知齐桓公,这也算是一个说客任务。所以,叔詹一到齐国就先去找管仲,因为管仲明事理能权衡,政治家之间能谈生意,但他没有见到管仲,只好硬着头皮去见年轻气盛的齐桓公。齐桓公当时一听,什么!要叛变,拉出去宰了!也不听他说那些“其实只是暂时的中立”、“夹在齐楚之间很难做”之类的说词。幸好手下的大臣劝住了,先别杀,等仲父回来商议商议,这才关起来。
叔詹被抓了起来,罪名是郑国反水,很难办的事情。
管仲极其无奈地摇头,心说:上次趁我们和宋国一起攻打郳国的时候,背信弃义去偷袭宋国,刚把你摆平,口口声声谢罪讲和,这还不到三个月,又耍花样,名正言顺地要退盟,这个郑厉公真是个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狐狸。齐桓公虽然是个贤明的君主,胸怀广阔,可再广阔,碰见这样不义的人也会气死。更可恨的是,叔詹居然找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借口:只要你们打败了那个经常欺负我们的蛮夷楚国,我们就跟着你,否则,我们进退两难。”这个借口很高明,可惜齐桓公是个脾气很大的人。
此刻正在休养生息,不好再起兵征讨,何况郑厉公这个人太狡猾,即使用兵征讨下来,他过后反悔,也是白忙一场,劳民伤财,等于在削弱自己的实力。如果依郑国的意见去攻打楚国,只会两败俱伤。管仲心里困惑,如果搞定不了郑国,那么霸业的脚步等于在前年盟会的程度上又倒退回来一步,或许只能暂时忍耐。但这还是其次,目前难的是怎么跟齐桓公说。管仲走出门去,外面夜色已深。他得先去见见郑国的那位国务卿叔詹,这个人急切找他一定有什么目的。
深夜会谈
此刻,已经是深夜,我们可以想想这场会晤的独特性,这绝不亚于二战时候任何一场领导人会晤,它也同样将会影响着这一地区的政治稳定和外交方向。如果失去了郑国,就等于中原政局仍然没有在控制之中,那么接下去怎么巩固同盟,怎么去对抗蛮夷,还有那个强大的楚国。权衡于此,管仲敲开了大司马王子成父的府门,叔詹就关在他管辖的大牢里,但管仲自己不好亲自露面去支开狱卒,以免传言出去夜探叔詹,落人口实。
趁着夜色,王子成父领着头,已经支开了狱卒。管仲穿过地下大牢的走廊,来到一扇牢门前。王子成父回头看看仲父,目光闪烁,若有所思。喀嚓!他打开了牢门,然后,把灯笼送进去,转身离开了。
这里一般关押的都是军事犯,罪名大多是违抗军令、临阵逃跑等。寂静,管仲在门口聆听了几秒,推门跨步进去。在昏黄的火光下,牢房的深处坐着一个人,年纪和他差不多,一身郑国的朝服,当时各国的朝服已经不统一了,在闭目养神,他就是叔詹。
叔詹睁开眼睛,看见一个魁梧的中年男子站在他面前,这是两位总理级别的人物第一次见面,就在这样一个地方,达成了后来某个不为人知的协议。
管仲首先很客气地表达久仰之情,叔詹也很激动。这位在目前国际上举足轻重的人物终于来了,他早就敬仰管仲卓越的治国之策,今日一见,本想讨教一番,但机会难得,首先还是活命要紧。所以,叔詹此刻内心既激动,又充满着崇拜。
“先生,这次来齐国别有他事否?应该不只是为郑国不朝一事吧。”管仲开门见山地说出自己的猜测。如果仅仅是为了楚国威胁郑国,郑国处于齐楚之间两难,要退盟,只需要派一个普通的使者来就可以,何必叔詹自己亲自跑一趟,九死一生呢?
叔詹顿首,简直热泪盈眶地说:“仲父一言即中,叔詹此来别有他事求于仲父。”自己落到这种地步,生死在别人手里,也不好再说“商量”,只能说“求于”。他透过烛光,静静地端详着管仲脸上的表情变化,耳边是牢房里蟋蟀的叫声。
瑟!瑟!
叔詹见管仲一时不语,便坐近一步问:“敢问仲父是否来救叔詹?”
管仲脸色凝固,他自己心里明白,面前这个人口气那么谦卑,必然有什么重要事情相求,如果自己开口问,那么必然要答应,一旦答应,又怕是什么不利的事情,所以就没有开口。现在叔詹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管仲只好开口:“先生乃是郑国的贤良,自然不忍见先生囚于此而安心坐卧于相府。”
叔詹马上起身跪倒在地,恳求:“仲父即来救叔詹,何不成全了叔詹之事,救人救到底,叔詹定终身不忘。”这个国务卿来了一招“苦情计”,又卖了一个关子,要求管仲先答应,自己然后说。他这一跪大有学问,如果管仲不答应,他就这么跪着,如果管仲一去扶他,就代表管仲答应了。
管仲左右为难,心说今天算遇到厉害的人物了,怪不得郑厉公那么自信要弄独立,扶他起来吧,看看他求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呢?周王室的事情。
上上一任的周庄王有个妾生了一个儿子叫子颓,周庄王很宠爱他,让蒍国做了他的老师。后来,周庄王的孙子周惠王即位,抢了子颓的老师蒍国的园子养自己的禽兽,又抢了大夫边伯的房子和大夫子禽、祝跪、詹父的田地,五个人都是先王的老臣,这是去年以前的事情。郑国离洛阳近,所以,叔詹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听说这几个人可能要谋反,聪明的政治家都是能预料一些事情,做好了准备,就容易得利。
叔詹吐出了请求:“倘若西面周王室有事,请此功让于郑国及叔詹?日后,郑厉公老矣,叔詹定奉新君东面事齐。”叔詹想做个交易,把周王室那边的事情让给他,他一旦平定周王室之乱,那么自己的地位与日俱增,在郑国就像以前的顾命大臣祭仲那样有权威。但是,他必须求得齐国那边的同意,否则,周王室一旦叛乱,齐国必然插手,那么郑国就吃不着肉,他也吃不着肉。
此刻的管仲是不知道周王室内部发生的这些事情,周王收回老臣的园子都是小事情,况且齐国离洛阳很远,听不到这些小道消息,当然,周王室即将发生叛乱也只是叔詹根据这些消息的分析和猜测,也没有跟管仲说,管仲就等于什么都不知道,突然听叔詹向他“要”洛阳那边的国际事务权,并且条件是,等郑厉公死了之后,挟新君“事齐”。他左思右想,这个生意是可以做的,看郑厉公那样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但是,叔詹嘴里说的“周王室有事”是什么事呢?他不知道。
“好吧!”管仲权且答应下来,两个人还立了字据,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管仲把后来周王室“五大夫作乱”事件的功劳让给了郑国,郑国狠狠地吃了一块大肉。至于说“大牢里的生意”,管仲倒也没有吃亏,这些下文再说。
第二天,管仲心里有了底,就跟齐桓公说把这个事情先放放,以后自有办法处理,目前的任务还是休养生息,把生产搞上去,使国库充足,好做下一步工作,否则,总是磨蹭在这些琐事上面,消耗国力,何时才能恢复!齐桓公也就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气啊!
至于关在地牢里的叔詹,《左传》中有记载:“秋,郑詹自齐逃来”。半夜打开牢门锁或者故意把钥匙掉在地上,让他自己跑掉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不容易被人怀疑。所以,鲁国的史官以为他是自己设法从牢里逃出来的,批评他没有做个忠义的臣子,不死于国难。但这个史官为什么没有好好想想,那么重要的大牢怎么可能从里面跑掉呢?即使用了巧计跑掉,为什么齐桓公没有发怒,也没有采取什么行动,什么动静都没有,这可不是齐桓公的性格哦!因此史学家有屡次批评当时记载这段鲁国历史的史官,头脑古板。
但是,在叔詹暗地被放跑之前,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下子让管仲感到自己刚刚建筑的大堤骤然裂开了一道口子,危及整条堤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