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阵势,春耕开始。
清水河畔,到处是满碌。要知道,这里的人们比蜜蜂还勤劳。在李银宝和各个生产队干部的带领下,今年人们个个勤劳,人人争先。
这边,赖三、杨二顺两人歪带着帽子,开着拖拉机在田野里呼啸,偶尔能听到杨包狗骂人的声音,“你个羊崽子,你不好好干活我蹦你!”
“你个羊崽子”是上村支书兼生产队长杨包狗的口头禅,要是别人这么骂,那铁定是要吵起来的,但杨包狗骂就铁定没事,因为大家已经习惯了,知道这是他的口头禅。
“我羊崽子的不行,要不我和你这俱老尸骨比比看谁干得好?”杨二顺边开拖拉机边大声的回嘴。
听了这话,田野里干活的人们一阵乐呵的笑声。现在看来,这种笑,是一种留在记忆里的质朴。
“笑什么笑,我们今年一定不能落在下村的后边,年年赶鸭子,今年我们一定要争羊头。”杨包狗接着喊。
彩根妈扯着嗓门儿跟着大声地说,“杨支书,你什么时候给杨二顺介绍个媳妇啊!免得他一天疯疯癫癫的,当偷鸡的周扒皮。”
杨包狗回应道:“人家找对象关你什么事啊!难不成你这老母马还想吃这嫩草不成!”说完整个田坝子的人笑成一片。彩根妈脸一阵红一阵绿的,骂道,“你这老不正经的死东西,把你闺女整给杨二顺去。”说完,大家笑得更欢了。
提起这杨包狗,我们得专门挖一下他的过去。
多年前,杨包狗就是清水河的“积极分子”,革命干劲很足。不过,当时他还没当生产队长,“积极”也不是在生产劳动上。
杨包狗的堂哥杨包象在解放后被划成富农,在清水河这么偏远的地方,富农也没比普通群众富裕多少,划成富农的原因是因为杨包象家里比别人家多了一床羊毛毯子,多了几亩荒地。斗争开始后,杨包狗对他的堂哥杨包象进行了“卓绝”的斗争。
杨包象被押到下村工房,跪在敲碎了的瓦片上,开始“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
可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没人愿意跟平日里与大家和和睦睦的杨包象过不去,除了杨包狗。
杨包狗站上台子,走在杨包象的背后,一巴掌打过去,嘴里骂着“我栽点旱烟在地边上你都要把我犁掉”,又一巴掌过去,“你这条资本主义的狗,用上了洋货”,再一巴掌过去,“老实交代,你的羊毛毯子是从哪里来的?”
更绝的还在后头,杨包狗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法子,用四块青砖垫在地上,把杨包象的手指头用线扣起来,线两头用木桩拴住,钉在地上。
杨包狗手里拿着锤子开问,“你的羊毛毯子是哪里来的?”
“河水县城买的”。
“你哄人!”
啪,杨包狗的锤子朝木桩上钉了下去,“说不说!”
杨包象的手指被线勒得生疼,脸色发青,汗珠子直冒,眼泪也直冒。
“我说..我说..是我爹,也就是你大爹,当兵时,带回来的”。
啪,杨包狗的锤子又向另一个木桩砸去,杨包象的右手的四个手指被勒得透了皮,疼得眼珠子往外蹦。
“别跟我攀亲戚,呸!你爹是国民党的走狗,他是不是和资本主义的小姐睡过觉?”
“是、是”杨包象这回回答得很及时。
“这条羊毛毯子是资本主义的小姐给的吧?”杨包狗故意把“给的吧”三个字拖得很长。
“是、是、是,全部是”。
啪,杨包狗的锤子又钉了下去,杨包象的手指头皮被勒得绽开了,露出骨头,血淋淋的,杨包象疼得把自己的舌头咬开了个口子,血从嘴里留了出来,吐血一般。
“这个……”杨包狗还想问什么,却一时想不起来,啪锤子又钉了下去。这回杨包象昏死了过去。
这样的斗争,看得乡亲们胆寒、心寒。大家实在看不下去了,走的走,散的散,最后厂房里只剩下杨包狗和他媳妇了。
当天夜里,醒来的杨包象发疯似的跑向清水河,跑到蓑衣渡,跳了下去,留下了杨二顺的娘和只有十五六岁的杨二顺。
这件事情过后,没有人愿意再提斗地主的事,也没有人愿意再去看这样的斗争。
杨包狗在人们心里变成了“狗不理”“撒尿都不迎着他”,这两年才稍稍好些。
我们再来看看下村那边的劳动景象。
在支书兼生产队长李福财和生产队会计李石满等人的组织下,下村的分工更为明确,各小组协调配合,春耕进度明显比上村快一些,质量更高一些。
下村两百多户人家,土地占大头,李银宝对这边的关注也多一些。看着李石满在田地里有条不紊地组织群众抓生产,自己带头、群众信任、方法得当。李银宝心中仿佛看到了一盏灯,看到了清水河未来的领头人。
李石满是家里的独苗,李石满的爹是个篾匠,还会打算盘,过日子也善于精打细算,所以他家的条件算是上、下两村中比较好的。李石满还是清水河上、下村公认的帅小伙,个子高,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大家都说他是一根葱的子弟。李石满读到初小毕业,是上、下两村人当中“学历”比较高的人之一。李石满比他爹还会算账,但不像他爹那么爱算计,去年,在大家的推荐下,李石满加入了党组织。
说起来,这“石满”二字还有一段佳话。说是石满爹解放前外出做工,在路上遇到饿得不行的石满娘,给了石满娘两个面饼,石满娘感动得不行,跟着石满爹来到清水河安家。几年后,石满娘这山看着那山高,跟富农杨包象有过一段私情,他们经常在杨包象家的石磨房里幽会,杨包象家粮食多,石磨槽子里经常是满的。李石满出生之后,石满娘与杨包象幽会,经常背着李石满去,石满娘灵机一动,便给出生不久的娃取名叫“石满”,算是美好的期望。
不过,这只是坊间的传闻,甚至还有人说这石满爹没有生育能力,因为石满娘和杨包象有私情,所以才生下李石满,当时在农村只生养一个孩子的家庭确实是很少。
当然,这些事都随着杨包象的死而逐渐被人们淡忘。
李银宝在田地里转来转去地看着,转累了,就站在去年新修的机耕道上,双手叉着腰,四处张望。有了这条机耕道,牛车马车能够进到地边上了,干劳动省了不少力。
从一个大字不识的泥瓦匠,到一个领导着上千人的支部书记,虽然没过上吃大鱼大肉的日子,但现在的生活李银宝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女儿就快卫校毕业了,几十年的革命工作,李银宝从来没觉得累,可看着田野里生龙活虎的年轻人,李银宝真的觉得自己老了,手中的接力棒该交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