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杨二顺出事至今,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
这一年来,清水河仿佛静默了不少,人们之间的交流少了,闲言碎语也少了,各家忙活各家,各个家族忙活各个家族,之前的那种只分生产队和生产小组,不分家族轰轰烈烈的干事创业气氛仿佛隐匿了开去。
生活还得继续,生产还得坚持,只是人们的劳动热情没那么高了,混着、走着、跟着、别饿着。
李银宝着急女儿的未来,催着李梅遇到合适的赶紧找,虽说李梅是离过婚的女人,可到这清水河来追求李梅的青年也不少,结果一律被李梅拒绝了。来一个灰头土脸的走了一个,逐渐的来的人少了,人们更是觉着李梅离婚多半是李梅的问题。知女莫若父,李银宝明白女儿的心思,可是却看不清女儿的未来。
曾经因为儿子而骄傲,现在因为儿子而自卑。
李石满开始学会了喝酒,偶尔还会和人大大小牌,曾经的优秀青年也变得不是那么优秀了。
石满爹、石满娘一直张罗着给李石满定门亲,却一直被李石满拒绝,老两口有些慌了,常常互相指责对方的不是,甚至拉开架势吵嘴。他们有时甚至觉得有些丢人,张家生儿子、李家生闺女,石满爹去的越来越少,总是让石满娘代行家长的权利了,多去几次,石满娘也开始觉得不自在。自己养的儿子,自己知道,可现在石满爹无计可施。
工作上,生活上,对人对事上,李梅和李石满之间的交集多了起来,有时出双入对,让人们误以为他们是一对,可人们知道,他们不是一对。
在河水县城的福星旅馆,早上醒来,李梅倚在李石满的怀里,嗔道:“石满哥,我知道你在等四妹,尽管和我你这样了,但我不怪你,也不会要你负责,我自是希望你能够振作起来,不要灰心,回到以前那个有朝气、有干劲的样子”。
李石满沉默着。
李梅接着说道:“石满哥,出了这旅馆,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你接着等你的霍四妹,我还会有我的幸福”。
李石满若有所思,却无言以对。
李梅表现得如此慷慨大度,可是,谁又知道李梅的苦呢?
金大花很快就要出狱了,四妹则依然在监狱里努力着,两月一次的考核,四妹已经连续拿到两次优秀,这里边有她自己的努力,也有狱友们对她的关心——投票时,大家不约而同的投了四妹,当然,在这中间,金大花起了很关键的作用。她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减刑,能获得一次离监探亲的机会,而且,这机会很快就会来临。家里人已经将近三个月没来看过自己了,四妹不知道思念现在情况如何,更多的时候只能默默期盼老天保佑自己的女儿,还有四年才能出狱,这对四妹来说,无疑是一段漫长的时光,要知道这本应是四妹人生中最好的时光。
思念的身体大多数时候是好的,偶尔有点小毛病李梅也能恰当处理,见病情没有加重,去看病的事一直搁置了下来。另外,霍奶奶还在等一个人回来。
霍二叔提前两个月出狱,监狱大门打开,狱警和他已经很是熟悉,很客气地跟霍二叔告别,出狱前,霍二叔没有通知家人。
霍二叔自己一个人提着帆布包,回来了。清水河的远山近水,他还是那么熟悉,见到乡邻,霍二叔总是开口先问,少了昔日的戾气,多了不一样的笑容。
“他二叔,去了这一年多,看着你胖了、白了”,听了这话,霍二叔呵呵地笑一声,便不再说些什么。
回到了家里,正在铲猪食的霍二婶被这提前到来的时刻惊住了,眼珠子先是左右一摆,再是前后一摆,手里的铲子都拿不稳了,“你个死人,回来也不先通知家里去接你”,这种语言,应当算是霍二婶式的温柔。
晚饭很是热闹,除了四妹,老霍家一家算是聚在一起,霍大叔的三个女儿加女婿、霍二叔的两个儿子都在,两家人也像是亲近了不少。
就这,霍奶奶很是欣慰。
晚饭后,很多人来到霍二叔家里,明着问候,更多的则是猎奇的心态,大家都想听听在牢里的日子是怎么样的。之前,大家听赖三讲过,赖三把自己吹得神乎其神,说自己后来过的是太爷般的日子,连狱警都给他三分薄面,可赖三回到清水河时又黑又瘦,还不敢见人,吹嘘这些也都是在自己当上村会计之后才这么说的,所以,赖三说的大多数内容大家都不大相信。
而霍二叔不一样,他白了、胖了、和蔼了。大家想从霍二叔这里打听点什么,霍二叔却闭口不言,让大家遐想无限。
听霍二婶说起霍海去大队卫生所打四妹,砸药品的事,时过境迁,霍二叔不敢对外张扬,但还是把霍海捆了起来,狠狠的打了一顿,边打边骂:“畜生、畜生”,打得霍海嗷嗷叫,在家里养了十多天的伤。
几天后,霍二叔执意坚持要分家,给还没去媳妇的霍海分了个弃用的猪圈。分完家,霍海骂霍二叔说:“你个胳膊往外拐的老杂碎,刚刚从牢里出来就耍横”,因为这话,霍海又被力大无穷的霍二叔狠狠揍了一顿。
霍二婶虽然心疼儿子,但也不敢说什么,霍二婶,这回明白什么叫做“从小不教,上房揭瓦”。霍山已经转正成了正式教师,到现在他才指导哥哥当时所做的这件错事,他在心里暗自发誓,这辈子不会再理会霍海。
霍二叔刚刚才回来,霍奶奶也不好提给思念看病的事情,但思念今后归谁养的问题却不能不提。
这件事,霍二叔也想到了,霍二叔和霍二婶有心抚养思念,却不好开口。霍二叔找到霍奶奶,跪了下去,想让霍奶奶出面抚养思念,自己负责提供粮食和钱,霍奶奶说:“思念是老霍家的骨血,就是再难,还得由老霍家养着,就是你们都不养,我这把老骨头也要把思念养大”。霍奶奶抱起思念,接着说道:“老二,你能这么想,说明你是个有骨气的男子汉,从今以后,你和老大都是思念的亲爷爷”。
霍奶奶把全家人召集在了一起,说出了自己要负责养着思念的事儿,直到四妹坐牢回来。这个提议,除了霍大叔和霍大婶,其他的人都同意了。霍大叔和霍大婶的两张反对票,没用,也是碍于面子的反对。
至此,霍奶奶算是正式得到了思念的抚养权,霍奶奶还让霍山写了协议,让在场的所有人按了手印——当然,这种家族式的处理方式,在法律上是无效的。霍大叔和霍大婶虽然觉得让霍奶奶带着思念不是个事,心里想把思念领过来和他们一起生活,但担心三妹和杨二能对思念容不下,索性也就由着这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