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摇到清水河时已是半夜,四妹也就这么在李石满的后背上靠了半夜。四妹觉得这是她靠过的最踏实的肩膀,回到大队卫生所,四妹依然沉浸在一路上靠在李石满背上的幸福感之中。
这幸福定格在一九七九年,又是一个春天。
送别了张海莉一家,清水河的生活还在继续,清水河的忙碌依旧如是。
下村的李福财退了下来,由李石满接任下村支部书记兼生产队长,李福财的儿子李禄喜接任下村会计。杨包狗也从上村村支书和生产队长的职位上退了下来,接替他的是他的大儿子杨二柱。霍二叔的大儿子霍海接替杨二柱担任上村的村会计,二儿子霍山高考失败,带着失意回到清水河大队当了民办教师。
此时三妹已经怀孕,杨二能闹着说家里挤,等三妹生了孩子没法住。三妹则故作沉默。这出“双簧”,让霍大叔很是为难。
霍大叔多次找村里批树盖房子,先找亲家杨包狗,后找大侄儿杨二柱。找了几次,愣是没给批。“双簧”变成“四簧”,霍大叔心里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却又不好明说。
霍大婶劝三妹,“十个指头打断了连着筋,你两个姐姐嫁的远,现在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在身边,又是这种情况,你要多体谅她”,三妹故意挺了挺还不见大的肚子,嘴上允诺着。
霍大叔和霍大婶明镜高悬,料定这个家迟早要裂开。
四妹心里自然也明白,三妹是招在家里的,这个家以后是三妹和杨二能做主,四妹没资格争。现在这情形,甚至连常住在家里也不合适。
虽然没有过正式的婚礼,但四妹终算是泼出去的水,只是大家彼此沉默、不好明说。
整个家庭像是被黑云压住一般,氛围很是怪异。在沉默中,亲情变得冷淡。
四妹对霍大婶说:“娘,现在张医生回昆明了,卫生所就我一个人,经常跑来跑去的忙不过来,现在三妹怀孕了,家里房子本来就挤,我看我还是带着思念搬到卫生所去住,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三妹了,还免得我带着思念每天来回跑”。
听了四妹这话,霍大婶鼻子一酸,差点掉出眼泪来,“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割了哪块我都疼”。
第二天,四妹收拾好属于自己的东西,准备搬去卫生所。
这三妹倒是突然热情了起来,让杨二能赶着牛车送四妹,还骂杨二能是个朱木树脑袋。临走时三妹对四妹说:“四妹,你有空的时候还常回来,这里还是你的家”,这话儿,明着是告别,实际上是撵人走。
四妹告诉姐姐,“去卫生所住给大家看病方便些,我早晚带着思念往家跑也不是长法,毕竟思念还小,身体又不大好,早来晚去弄出个什么感冒发烧来反而不好”。
东西摆上牛车,四妹对着院子里的霍大婶和坐在堂屋里抽烟的霍大叔说:“爹、娘,我走了啊!”
霍大叔没帮着收拾东西,也没答话,只是坐在堂屋里抽闷烟,霍大婶应了一声,从厨房里拿出两副碗筷,塞给四妹,又给思念塞了点钱。
这分碗拿筷,本是清水河人分家过日子的礼节。
现在,四妹算是彻底从家里搬了出来,算是“嫁”了出去。虽说有些不舍,但她心里反而轻松了些,有种天高海阔的惬意。本该嫁出去的姐姐招在家里,这个家算是已经换了主人,这儿始终容不下四妹和思念,幸好她们还有大队卫生所。
搬到了卫生所,把一切东西摆放停当,这四妹算是成了独家独户过日子的人。四妹虽然不是寡妇,但却得到了“寡妇门前是非多”的待遇。
这天,杨二顺来卫生所看病,进了卫生所,他只低着头说自己拉肚子好几天了。
四妹也没正眼看杨二顺,给前一个乡亲看完病,四妹询问杨二顺的病情,然后给杨二顺开了药。这杨二顺也够可怜的,爹死的早,杨二顺的娘死后,杨二顺更是没人管、没人说、甚至没人理,久而久之更是懒得不成样子,整天就知道喝酒耍钱,不干活挣工分,过得人不像人、家不像家,混成了清水河的“二郎神”。
四妹给杨二顺递药的时候,杨二顺突然拉住四妹的手。
四妹以为杨二顺又要耍赖,但此时四妹不怕,因为这里是大队卫生所,“杨二顺,借你十个胆儿”。
四妹挣脱开杨二顺的手,杨二顺突然跪在了四妹面前,“四妹,水电站那次是我一时糊涂,喝了点酒,我对不住你”,说着杨二顺又拉住四妹的手往自己脸上打。
四妹挣脱开,手指向门口,厉声喝道,“你出去”。
“四妹,四妹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你们上回已经把我打很惨了,我杨二顺就是在有天大的贼胆也知道错了”,杨二顺摆出一副可怜相,“就当可怜我这个怂人,就在前年,有一晚我去下村赖三家打牌,打完牌回家的路上被几个人用口袋罩着头、用手捂着嘴一顿好打,只听打我的人说,‘叫你欺负女人,叫你欺负女人’,打完后他们还把我扔到了村口厕所粪池子边上。那次被打之后,我落下一身的病,你看连买药的钱都没有,今天你能不能先让我赊着,等过几天我再来给”。
四妹冷冷地说:“你走吧,这回不要你的钱。”杨二顺怔了怔,四妹喊道,“你再不走我喊李书记去”,听了这话,杨二顺识趣地跑出了卫生所。
四妹知道,一提李书记,这杨二顺准不敢胡来。可杨二顺刚刚所说的被人打了,是谁打的呢?是刘远东还是李石满,李石满平时比较稳重,是刘远东的可能性会多一些吧!想着想着,一丝甜蜜涌上了心头,四妹觉得刘远东还是在乎她的,总有一天会回来接她和思念的。
四妹搬到大队卫生所住下后,霍奶奶经常来看孙女和重孙女,有时干脆在卫生所住几天。霍奶奶现在七十多岁了,干不了活,也不想“拖累”两个儿子,她自己单独向队上申领了一间茅草房独住,还让霍海、霍山在茅草房前面围个栅栏,养了头猪。
霍大叔和霍二叔觉得丢不起这人,都争着要把霍奶奶接到自己家里,可霍奶奶谁家也不愿去,因为她心里有自己的打算。
霍奶奶就是想趁着这把老骨头还能动,看着四妹,帮四妹牵根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