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张海莉来到清水河,算是蛮清苦的。生活条件差自是不必说,更难的是与家人长期分离。
张海莉有个五岁的儿子,一直在昆明,这四年里只由张海莉的母亲带着来过两次,见面是泪眼汪汪,分别更是汪汪泪眼。张海莉的丈夫是名地质工程师,一直在青海搞科研,夫妻俩已经五年没见面了,孩子则从出生就没见过父亲。
除了看病救人,张海莉在清水河便没什么快乐可言,守清贫、耐寂寞,是她除了工作之外的全部生活。几天前的一封挂号信让张海莉无比欣喜,因为丈夫就要回来了,一家人就要团聚了。
而且,现在她找到了接班人,看着四妹能在卫生所里独挡一面,张海莉很是欣慰。
这天下午,李石满发高烧到卫生所打针,四妹给他拔针的时候,李石满问道:“刘远东还会不会回来,都过去一年多了?”
四妹没做声。
李石满接着说:“四妹,如果刘远东不回来的话,我娶你,你放心,我不嫌弃你。”
四妹拔出针头,连消毒棉都没给李石满擦就急匆匆地走了出去,临了说了一句,“石满哥,你是个好人,你现在年龄也不小了,该抓紧找个合适的人把婚结了”。
其实,李石满的一句“我不嫌弃你”戳疼了四妹的心,从李石满说出口开始,这句话就一直在四妹的耳朵里打嗡。刘远东也曾半开玩笑的对四妹说过这样的话,但那是因为刘远东看到了四妹被杨二顺欺负。
此刻,四妹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从小,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幸福的新娘,如今却没当新娘先当娘,且是一个走了爹的孩子的娘。
张海莉进到配药室,见四妹低着头,张海莉说道:“我觉得石满这人挺能干的,论样貌、条件,样样都是个顶个的”。张海莉抬头看了四妹一眼,接着说道,“这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是找个靠得住的男人,像石满这样的小伙子,十里八村难找,四妹你应该好好考虑考虑。再说了,你看人家石满都二十五了,那么多大姑娘等着嫁他,他为什么不挑一个结婚?”
四妹一阵脸红,显得很是窘迫。
张海莉接着说:“我看呐,这样的痴情汉子世上不多,你不该辜负人家”。
“海莉姐,我走错了第一步,不想再走错第二步,我们娘俩现在只能等刘远东来接我们了”,四妹的话语间充满了哀怨的语气。
张海莉故意不管四妹的情绪,接着说道:“看你说的,只要他喜欢你、你喜欢他,有什么配不配的,别老瞎想,法律没规定生了孩子的女人不能嫁人!你这么个美人胚子还愁嫁呀!要是我是男人,我都会对你心痒痒”,说着两人轻声笑了起来。
其实,在这个巴掌大的卫生所,风能透墙,他们的这些话,都被李石满听到了。
四妹主动要求留下来和张海莉一起在卫生所过年,张海莉很高兴,该买的都买,该贴的都贴。从张海莉住进来开始,四年里这卫生所第一次燃放鞭炮。
新的一年注定要有新的气象。
年初三,是张海莉与丈夫约定带着孩子来清水河的日子。
早早知道这个消息的李银宝和李石满一大早出发,开着拖拉机到河水县城等人。对于张海莉,李银宝有着无限的感激,这个来自大城市,帮助清水河对抗天花,坚持留下来为乡亲们治病,开创清水河病有所医“时代”的人,为清水河付出了太多,清水河无以为报,李银宝无以为报,但他一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做自己能做的一切,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到了河水县城汽车站,李银宝让李石满用硬纸板写了个牌子,内容是“接张海莉的丈夫,敖工”,李银宝想了想,觉得还不全面,加了个落款“月亮公社清水河大队”。
李银宝看见下车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就问,“请问你是不是敖工?”。等了一天,问了很多人,但敖工还是没来。担心错过了夜里的班车,李银宝和李石满裹着大衣睡在了拖拉机里,那个硬纸板写的牌子插在了拖拉机水箱上。他们在三九的严寒里这样睡觉,让那些节日里的路人很是纳闷。
第二天临近中午,终于等到了张海莉的丈夫,此时的李银宝和李石满已经被弄得毛锵锵的了,像是两个刚刚逃荒回来的苦汉子,俨然不像是在过年的人。
李银宝问准了人,热情迎过去和敖工握手,脸上除了激动的泪水,还有一夜的辛酸,不管是什么泪,都差点就滴下来。李银宝,这个打过土匪,搞过土改,支援过解放战争的革命战士,料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这么脆弱的一面。
李银宝心里明镜似的,张海莉和她的丈夫,受了很多苦,异地分离之苦,阶级斗争之苦,现在,他们终于苦尽甘来,终于可以一家团聚了。
感叹之余,李银宝转过身,用衣袖擦了擦眼睛,也算是老泪纵横了。接下来,李银宝恢复了他平日天生的那副堆满笑容的喜庆脸,说道:“走,敖工程师,饿了吧!先去吃饭”。
敖工整理了一下衣领,说:“不用麻烦了,直接下去就好了,我和孩子也想早点见到海莉”。
“走走走,敖工程师你莫客气,张医生可是我们清水河的大恩人,你不饿,孩子也饿了”李石满抢着说道。
敖工也就没再推辞,李石满开着拖拉机在城里转了半天,看不到一家饭馆开门,这让李银宝和李石满显得有些尴尬。
之后,李银宝让李石满买了点副食品带上,然后踏上回清水河的路。
一路上,李银宝跟敖工交谈着,敖工谈到了中国矿藏资源分布,谈到了未来的世界资源格局,谈到了国家战略资源储备的重要性,李银宝被敖工的学识所吸引,不住地点头。
敖工越说越带劲,越说越深奥,好多东西李银宝听不懂,不多久,李银宝的脑袋就蒙了。
我们再来看看另一头。
这两天,张海莉的心一直不能平静,她不停地在镜子前捯饬,想掩饰住忧伤的自己,打扮出最美的自己,可她发现鱼尾纹有了、白头发多了,老去才上眉头、相思又到心头。她不住地沿着窗子向清水河田坝里张望,她要第一时间看见丈夫的身影,第一时间听到孩子的呼喊。
多年未见的丈夫,那个在荒野戈壁的盐碱地里苦熬了这么多年的男人,终于回来了。这样的分别之苦使张海莉明白什么最重要——一家人在一起最重要。她想着,相夫教子,一定要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把之前失去的时光补回来——对敖工,对孩子,牵累他们太多,亏欠他们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