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打打闹闹,可算是到了食堂。
眼见着快到饭点,谢娜放开白张望起来,“坐哪等她们呢?”
秋月白暗自松了口气:虽然并不介意谢娜平时又搂又抱,但她无法接受在人前做这种事。
“这边这边!”角落里幼幼用力挥着书。
白与谢娜径直走去坐好,讨过本子背起单词。
这一会食堂里人渐渐多了些,不时有同学端着盘子来回穿行在长桌间,又有同样打算等饭点的捧着本书静静地看。过了约莫小半盏茶时候,正午冬阳轻微的光线稍微偏转,正打在角落三人的后背。这时幼幼放下书本,轻声道:
“好了,太阳马上就要晒到这里,先停一停吃饭吧:谢娜不是又发现了新的吃法么,来让我们瞅瞅呗。”谢娜闻言扔下本子弹射起步,向着最近的窗口平地飞行而去:“稍等!”
“……真是个人风格浓郁的三步起飞……”幼幼额角一抽,叹气道:“小白,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么跳脱吗,看起来好彪悍的说。”秋月白一摇头:“不是啦,只会比这更彪而已,平时她已经很注意了,总比那位飞行员强。”说着她一努嘴,瞥了一眼正飞奔进来的那个男生。
那是一个因为速度过快根本看不清脸的人影,只见他闯进食堂便一路直线加速,到得转角三两步就硬是扭转了行进方向,紧跟着一个大步冲刺逼近窗口,急停的同时就完成了打卡、点餐、端碗的一系列动作,随后他速度减低了少许冲向饭桌,路经筷子笼掏了一把,又两三步路便缓了一缓,左手一洒,顿时一溜筷子哗啦啦排满了一条桌。他放下餐盘缓了呼吸,才慢条斯理吃起来,只留下一个毫无特点的背影。
“就这说有心脏病,鬼才信呢。”幼幼无聊地点着桌子,“说起来,咱们年级里这种怪人还真不少呢,总是能第一个冲进食堂的心脏病患者”,“是呢”,“永远出现在背后的路人君”,“有这个人么?”,“花式翘课的八班双逗”,“那只是因为事多只能牺牲正常时间吧”,“还有……”幼幼瞄了一眼眼前正转着勺子陪聊的白,“传说中收录了十万三千G不明影视音像制品的——”听到一半秋月白就忍不住扑上去试图捂住路幼幼的嘴:“不要把这种事说出来啊!再拿这个逮着我开涮我就真的要报警了!”
正在这时谢娜托着三碗面条缓步走来,正见到二女打打闹闹。
“呦,刚路上见到路会长聊了会,幼幼你摊上这么个会长真是……”说着她叹道:“所以先吃饭好么,我都快饿成干了。”打闹半天也没让幼幼闭口的白只好放弃努力坐回原位,脸色微红地接着刚起的话题。
“我倒是觉得咱们这个年级挺有意思的,怎么说这也算调剂了下日常生活,不然再像高一刚开始那会,整天都是新课、作业、小考,早午晚早午晚的一天天都一模一样,那才好没意思。”这话吸引到吃到一半的幼幼,于是她放下筷子聊了起来:“未必吧,刚才说的那几个明显都不太合常识哎,我那个会长我看到了都感觉瘆的慌,整天用‘我要控制我的存在感’这种奇怪理由四处吓唬人,不在会室的时候和神经病一样上蹿下跳,进了会室不注意他根本就找不到人,最邪乎的是有时候明明想找他就是找不到,打算放弃的时候他就从背后阴森森来一句,特别是他没事干四处犯神经病的时候,我都觉得跟他一个姓都是满满的耻辱……”
“是啊,”谢娜吸溜着面条,敷衍道:“如果这种人生在二次元没准挺受欢迎,但是现实里这种人只会招人烦而已,与其说他怪,倒不如说这种怪人是怎么当上学生会长的?”
“就是,这么一想,咱们这个年级里怪人还真不少。”
说到这里,秋月白想了一想,停下吃了小半的面,把勺子前端往下唇一点:“比如呢?”
幼幼一指背后,“刚才那个谢凡不就是,谁听说过心脏病能从五楼一口气全速冲刺到食堂的?还有他每次都拿这个借口逃操逃体育课,明明他平时那么能跑,这么多人都看着呢,老师都不说什么,真——”
“好了这就聊到这吧,”谢娜一推空碗,“没准是因为不能说的原因呢。”
“没准吧,没准吧……”幼幼探询着问,“那这样下午就没什么问题了,马上到下个大休,正好她们竞赛做完,差不多也要回来了,到时候一起去放松下?”
“别想多了,”谢娜一皱眉,“这次大休回来就是月考,下次大休回来期中考试,下下下次就是期末考试,恐怕到了暑假才能稍微放松会儿……”
实际上,谢娜说的情况也是重点中学的通病吧,为了教学进度不停地克扣假期、补课、改课表之类,值得庆幸的是,至少这家中学这么搞法还能立竿见影看到效果:重点和普通中学的区别恐怕就是这样了,前者至少能教出一批应试机器,后者没准毛都教不出一个……
秋月白在一边听着听着把铁勺一放,就在这时,她好像发现了上面的什么东西似的,把勺面对着自己端详起来,渐渐地连路幼幼的抱怨声都听不到了。
“小休根本没得聚,那得拖到什么时候,上次一聚还是寒假呢,怎么想再聚一次这么难啊!”
谢娜顿时露出了微妙的笑容:“你什么时候产生了一中会给你时间约妹子逛街的错觉?”
“人艰不拆啊喂,我只是一说而已,用不着让我正视现实啊!”路幼幼一听谢娜这说法,整张脸更垮下去了,“有时候我真的很烦你有一茬没一茬唱反调来着,但是每次你都说的好有道理根本无法反驳……”
“反话说得毫无道理不就成抬杠了嘛。”
“就是这样才更让人无力啊。我吃完了,走吧……小白这是又发呆了?”幼幼抬起一半的餐盘又落下,“这次又盯着勺子?”
幼幼谢娜这时一齐发现秋月白已经盯着勺子看了很久了。
“不用这么干看着啦,只要这样!”夏娜说着用筷子头一戳白的头顶:“回神啦!”
“呀疼!”秋月白立即抱头,勺子“当”地掉在桌上,但她双手抱头的动作只持续了一瞬间,紧接着她就伸出一只手探向桌上的铁勺,却是一副想捡又不敢捡的畏缩样。
“好啦别卖萌了,走了回去睡觉了!”谢娜说着一把抓起勺子扔进碗里,一手拉起迷迷糊糊着的秋月白:“走啦走啦。”
这时秋月白好像才回神,“别扯我啊,突然好困的咧……”
本来要接着打趣的路幼幼一看白那双涣散迷蒙的眼睛,顿时玩笑之心一收:“这,这怎么了,今天小白怎么格外的懒啊,如果来了,没带的话我还有点,回去用不?”
“不是啊……只是困……突然……莫名其妙的好困啊……”秋月白声音越来越小,说着一倒,软软地倚着谢娜,随后不再言语,只是小声嘟囔着听不清的话。
谢娜用手贴了贴白的额头,“没发烧,看来是真的困了,估计是昨晚聊太晚了没睡够觉,走先回宿舍吧。”她担着秋月白说道。
三人回到宿舍,正要开锁却发现门没锁,刚开门便听到里面一阵响动——
“嗡嗡嗡嗡嗡嗡——”
这声音存在感实在拔群,就连迷迷糊糊的秋月白都眯着眼抬头观望了一下。
“这什么声……”幼幼打开门,然后就被不明物体糊脸了。
“我的飞机啊~!”
伴随着这样的哀嚎,门里冲出一个高挑女孩,左手还挥舞着扳手电线,脸上犹自挂着几道机油,以通常审美来看只是中人之姿,但她脸上却自有一股执拗气质,映衬着她柔和中透露几分英朗的面部线条,倒也别有一番风致。
不过这种时候什么风致都谈不上了,这个飞奔出的女孩子用好像是老虎钳拆门板似的架势,倒腾着挂在路幼幼脸上的直升飞机模型,口中还不停地道着歉:“不好意思!是我不对!我回来了没跟你们说!飞机做了一大半忘了你们要回来!这东西刚做好一半里面刚做好外壳还没做电线还裸在外面随便扯会漏电短路所以千万别乱动千万别乱动现在我就把它拿下来稍等一下马上就好只是掉出来两三根零线线头没掉现在还安全扇叶还在转……好了下来了!”
路幼幼木然站在原地,倒是没什么激烈反应,似乎已经习惯这种乱象。
一旁的谢娜叹道:“姐姐,您那科技节成果还没拿出去呢?”
这科技节是学校每年都要举行的活动,虽然在秋月白看来有和没有都一样,说是鼓励学生参与,结果每年都被理化竞赛生包圆,照着网上的攻略做一堆司空见惯的小发明,拍张照片了事——理论上是这样,但自家宿舍这位学霸明显不按套路出牌,她……做了一个小型无人机,有“实战能力”那种……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的一顿忙乎,仅仅是因为盛光绫上上周看美剧突然获得的灵感,用她的话讲,“明明根本什么好处都没有,还非得做点什么充门面……明明知道我要么不做要么全力以赴,结果摊上这么个划水活计……现在我知道这个科技节做什么了:就用这个帝国黑科技凝结我没假期吃冰的怨念,一pp弹打爆异型主任的头!食我pp弹!”
说真的,一般人若是头次见到这么个看起来很正常的妹子突然思路暴走,没准会因为槽点太多而无槽可吐呢。
收好魔改飞机,盛光绫瞥见已经睡着了的秋月白:“这是怎么了?”
谢娜架着白到床边,动手脱着白的外套,一边慢慢解释起来……
“小白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这样了……”
这个时候白还醒着,意识不算清醒,至少还保有相当程度的思维能力,但四肢渐渐失去了触觉。与此同时她的思维逐渐变慢,这句没什么弯绕的话她听见却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半句话是不知道什么人在说着自己。
“她自己说是困,但突然犯困成这样也太离谱了……”
紧接着,在秋月白状态相当不好的时候,她眼前突然一亮,那种超脱一切的世界突然展开,在这种精神体游离体外的时候,自己可以清楚地用眼睛以外的方式感知到,她正躺在床上,一旁谢娜正在脱她的外套,床边路幼幼和盛光绫正试图岔开话题,缓解略显尴尬的氛围。
但是,不对。
秋月白“看”着这毫无异处的场景,心底违和感愈发浓重了。
有什么地方不对!
谢娜解释清异状,此刻正给自己掖着被角,盛光绫正说着“为了不打扰她睡觉我就——”的话,路幼幼眼看这边没什么事,便将话题引到正在外市参加竞赛培训的两个舍员。
阳光穿过阳台,斜着打在白的床头前。这时秋月白注意到空中飞虫在阳光下不断闪动的倒影。
这次……都在动!
秋月白下意识打了个响指:这次进入这种视角虽然还是不能动,但周围的世界已经正常的了!秋月白平日里虽然有点小迷糊,但自己的身体出了这种问题可不能随便糊弄过去——她每次进入这种诡异状态都会在心里记上一笔,按现在记忆的情况看,半年前这种状态就是今天上午的表现,但今天一上午这种状态就完成某种突变:广场上看到了那些场、点和线,吃饭的时候感觉周围的人、物在向手中的铁勺靠拢,终于现在,秋月白在这种视角看到了运动的世界。
但发现规律的同时,秋月白也察觉了隐患:今天一上午,这种幻觉很快变动的同时,她也逐渐变困,现在自己正躺在床上,从床对面的挂表可以确认,明明主观上只是稍稍一转念头,这次这种视角已经向前走过了足足三十分钟,印象里还在说着话的舍友现在已经睡着了:也就是说,秋月白的主观时间相对变慢太多了。
好像,有点玩脱了:万一永远醒不过来怎么办?
虽,虽然感觉就算变成植物人,谢娜没准也会照顾自己一辈子……但是只能这么半死不活看着自己一动不动逐渐老去什么的还是不能接受啊!
“谢娜!能听到吗!”
秋月白试着发出声音,但谢娜与幼幼已经睡了,盛光绫正背对自己坐在桌上,给飞机外壳上色,三人看上去完全无法接收秋月白的心念。
“也对,毕竟现在我不在身体里,没有嘴怎么说话啊……天,难道就只能这么干耗着?”白有点慌乱,再这样毫无办法地干等,很快上课预备铃就会打三通,到时候谢娜就会发现摇不醒自己,接着秋月白就会被送进医院,医生拍X光片没准就会拍到正在空中飘着的自己,然后沉睡的身体被送到某个阴森的实验室,一群眼神凶悍的研究员把无法动弹的自己切片解剖,泡进大罐子里研究这个空中的幽灵,到时候秋月白一定会被光照、被核辐射、被扔进镜子永久封印啊!
她倒是很想立刻退出,但之前都是自己等这种状态自动结束,毕竟每次持续时间根本不长,即使看着静止的世界,却连无聊的感觉都来不及产生,谁想到这回,秋月白是真的陷在这种尴尬境地,出不去了。
正在秋月白急得快挠头的时候,她隐约听到盛光绫又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
一时急切,秋月白根本没听清盛光绫到底又在叨叨些什么,但她立刻反应过来:这绝对不是盛光绫自言自语的那种切切嚓嚓,这段话本身太短了,而且语调平直,一板一眼,吐字非常清晰。
最关键的是,她确定那不是人类的声线。
更关键的是,那段话她完完整整地听到,却下意识当作噪音。
她没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