磬竹苑的花园水榭依旧如常,静下心来,叶宁依可以听见流水的声音。叶宁小的时候曾偷偷的溜进这里玩过,她还记得,那丛竹林旁边还有秋千,这是顾少筠十五岁那年,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怎的,在这里安了个秋千。她那时便站在秋千旁边,从书房的镂空雕花窗中看到了顾少筠。
只是,这一次,她看到的是少女纤细的身影,窗中人儿背对着叶宁,那人身着一身苏绣月华锦衫,臂挽织锦披帛,袖摆上用蓝色丝线绣成水纹。少女那一头好看的棕色长发在脑后绾成髻,发内斜簪一根镂空兰花珠钗。如此装束,倒给人一种清新的感觉。
叶宁还记得公主那日一身红衣的美艳,亦记得她向王爷王妃拜礼之时的清丽,但这幅模样还是叶宁第一次见。
书房外分守着两位宫女,两方还有着顾少筠留下的两名侍卫。叶宁进去之时,项潭悠正在翻看绫罗阁的账本,见叶宁来了,她扬了扬黛眉,接着坐到了书案边。
“啧,叶姑娘来了,坐吧。”项潭悠对着书案另一边的位置呶呶嘴,示意叶宁坐那。
叶宁被翡翠搀着,小心翼翼的坐了下去。
“听说你见我有要事。”项潭悠盖起账本,“只不过门外那丫头拦住了你,我已经让解语去了。叶小姐现在如何,可还委屈?”她眉眼含笑,丹唇微勾。
叶宁见项潭悠这般神情,背脊竟有些发凉,透过项潭悠含笑的眉眼,她仿佛看到了里面融不化的寒冰。她想起了自己方才那番话,不由得有些颤颤:“公主公私分明,那个丫头已经受到了惩罚。叶宁一点儿也不委屈。”
“嗯。”项潭悠笑眯眯的点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你可是一点儿也不委屈的,不止是我,你的丫鬟,外头的宫女和侍卫们都听到了。”
末了项潭悠还补了句:“侍卫是世子的人。”
叶宁干笑着颔首,公主定然是听到了方才她那番话,公主如此说,是在警告她管好自己的嘴。就算她对这件事添油加醋,外头的侍卫是世子的人,他们听得清楚,也看得清楚,自然会把这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世子。
“好了,说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吧。”项潭悠见效果达到了,便转而问叶宁此行的来意。
“叶宁听说昨日世子和公主查账,今日公主决定去王府的铺子查看一番。”叶宁用帕子按了按前额,“叶宁曾是王府底下铺子的管事,对于铺子的事都是比较清楚的。公主初来王府,定然对王府底下铺子的事有些陌生。所以叶宁来,是想来协助公主。”
想来看看你掌事后的成果有多烂么?项潭悠暗暗腹诽,不过,既然她想看,自己就成全了她。
“嗯,你说的也有理,那你准备一下,我马上就要去绫罗阁了。”项潭悠起身。
叶宁见项潭悠答应了,眉目间升上一抹喜色,“是,叶宁这就随公主同行。”
*
长广王府门外,公主的轿辇等候已久,项潭悠拉住轿辇的边沿,一只脚踏上辇上的沿木,另外一只脚用力一点,便轻轻松松的坐进了轿辇内。看到这一幕,辇夫甚是愕然,他压根就没想到,还有公主会这么上轿辇的。
叶宁从未随王妃和郡主出行过,所以,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华丽的轿辇,她紧紧握住了手,这就是世子妃的轿辇么?若是有一天,她也能乘坐这样的轿辇……
叶宁犹豫了一会儿,抬脚想要跟上项潭悠,谁料解语迎了上来,笑道:“此乃公主所乘轿辇,若非公主首允,没有品级的贵女是不能乘坐的。叶小姐的马车在那边。”言罢,指了指旁边的马车。
那马车虽不比皇宫特赐的轿辇,但亦是贵女们通常出行所乘之物,只是在叶宁眼里,这马车明显贬低了她的身份,让她的脸色难看起来。
翡翠拉了拉叶宁,轻声道:“小姐,这辆马车与郡主平常出行的马车一样,是长广王府的马车。公主的轿辇并非王府所给,而是皇上御赐给公主的嫁妆啊。”
意识倒自己逾越了,叶宁的脸色这才恢复了正常。刚刚解语那番话已经算是很委婉了,她不仅不是像郡主顾筱褚那般有品级,并且,她连贵女都不算。叶宁咬了咬唇,难道,她就活该这么卑微么?
不,不会的。在这个王府,顾少筠将是未来的长广王,她一定要努力,坐上侧妃的位置,甚至,将公主,取而代之!
叶宁随翡翠上了另外一辆马车,随着项旖曼的轿辇缓缓驶离。
绫罗阁的掌柜早先就受到叶宁的提醒,说公主要来绫罗阁,原本自己在叶宁的掌事下捞到了不少油水,现今儿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爽。只不过,听得王府里头王妃将掌事权给了公主,原本他还吓着呢,乍一看公主是个年轻小姑娘,心里的石头倒是沉下了许多。
“见过公主,公主千岁!”绫罗阁掌柜忙不迭地行礼,转而又朝着叶宁拜下,“见过叶小姐。”
项潭悠抬了抬手,绫罗阁掌柜见状忙起了身,向项潭悠介绍着店里的一切,掌柜那张嘴说得天花乱坠,始终没有个重点,项潭悠便对老板身旁的那个小伙计道:“你来说说,近日的生意如何?”
那小伙计见公主指名问他,愣了一会儿,方才道:“近日生意依旧如常。”依旧如常,没说不好也没说好,这话火候刚刚好,不会令主上不满。
项潭悠望了一眼一旁贼眉鼠眼的老板,又望了眼这位小伙计,这位小伙计看起来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但从刚刚的接话来看,此人处事圆滑,又稳重,做个伙计,委实可惜了。
掌柜见公主转而问身旁的伙计,心中一沉,虽说他原来是叶宁的人,但现在掌事的是公主,并且论起身份来,公主可是王府里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况且人家还是金枝玉叶,可比叶宁尊贵了不少呢。眼下正是要讨好公主的时刻,事关前程,掌柜不能不紧张。
不过,第一眼看到这位绫罗阁的掌柜,项潭悠便对其没有好感。看此人穿着,衣料配饰都是较为上等的,看起来一副员外样,但依着这位老板的身份和薪酬,是不可能达到这种程度的。果然,在这绫罗阁中,他不仅仅是吃白饭,而且还捞了不少油水。
“近来的进货有什么要求么?”项潭悠问。
掌柜忙道:“公主有所不知,近来隔壁的七巧阁推出新的罗绸,那罗绸色泽明艳,在日光下,上面的图案仿佛活了一样。所以,近来京中贵女贵妇竞相来往七巧阁定制罗绸,我们这儿在隔壁,就显得逊色了,所以进货一切从简。”
“从简?”项潭悠挑眉,七巧阁是五皇子府底下的产业,一条街有两个布庄,没有竞争是不可能的,这掌柜不仅不想办法亦推出新的布匹,竟然还一切从简,他这是想让绫罗阁越做越小么?
顿时项潭悠没有了听他说话的心情,她对一旁的小伙计道:“你去把店里的账本拿来,我看看出账和入账,还有进货的记录。”
“是。”那小伙计将账本拿了出来,交到了项潭悠手中。
掌柜见项潭悠的态度,内心暗暗打鼓。
叶宁亦是有些坐不住了,“人都往七巧阁那儿去了,我们又没有像七巧阁那样的罗绸,所以,现今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公主。进再多货也是浪费,所以自然一切从简了。”
项潭悠也没道理给叶宁这个面子,她不怒反笑:“一切从简就是这幅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绫罗阁落魄了,连装潢都弄不起来了,这样的店,那些眼高于顶的贵族会看得上么?”绫罗阁里摆放的布匹都整整齐齐的放在了一处,空出了许多地方,眼见得绫罗阁店铺这么大,货却只能放一处,虽说要规避浪费,但是,这般亦是太过了吧!
别说绫罗阁是银牌店,就是铜牌店也没这么落魄!
再则么……项潭悠翻看了一会儿账本,继而抬起螓首,她望着叶宁,似笑非笑:“叶姑娘,虽说一切从简是避免浪费,但这也未免太过了些,布庄里就这么一点货了么?还能把这店空出这么多地方来。我虽然并未在京中久住,但也知道贵族子弟向来喜欢气派的场所,而我们绫罗阁这么一看,看起来落魄极了,贵胄子弟们怎么会喜欢来这里?”
见叶宁和掌柜的面色一下子白了起来,项潭悠暗暗冷笑,继续道:“而我看着账本,外加昨日同世子和赵管家查账所知,这段时间绫罗阁一直在向账房拨款,可是以进货的名义。既然是进货,那进来的货呢,为何摆出来只有这么一点?”
掌柜只觉背后冷汗淋漓,若是公主知道,自己以进货的名义私吞账银,那他就完蛋了。原本是叶宁掌事,自己又是叶宁的人,叶宁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但是现在换成了公主,他还以为公主年纪轻轻,还能糊弄过去,哪知公主竟是如此精明的人。
一旁的小伙计暗暗冷笑,公主乃宗亲,是贵族中的贵族,而叶宁不过是王府的养女,能见过什么世面,不过是有点小聪明,这点小聪明在名门世家面前还不够看呢,所以叶宁将王府底下的铺子变成这般模样也不稀奇。原来叶宁在这些铺子里安插自己的人,他们这些人虽然不满,但叶宁是掌事,他们这些人就算不满也无从可说,只能忍气吞声,被叶宁招进来吃白饭的这些人给欺负。这下换了公主掌事,王府底下所有店铺的掌柜们,只怕是要大换血。
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这个掌柜平日里克扣他们应得的薪酬便罢了,竟还胆敢私吞王府账银。叶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代表公主会放过他们。而公主又是如此精明之人,岂会看不出掌柜私底下的小动作。
这次公主重振店铺生意,也是他的机会,只要他被公主看重,将来在王府也会有一番作为,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当一个店铺跑腿的小伙计。
“那,那,那是因为原来摆上来的都售完了,所,所以才会这样。”掌柜因为慌张,连说话也结巴起来。
“哦?”项潭悠挑挑眉,“你不是说生意都被七巧阁抢去了,布匹售不出去所以从简么?”
叶宁见老板说错了话,暗暗跺了跺脚,真是个没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