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战场的每一刻都有生命死去。
峡谷中缓慢消逝的时间让她想起了乌提斯坦那片废墟中时隐时现的古老钟楼,指针转动声中万物俱灭,这是时间的步伐,无法阻挡亦避无可避。在它面前一切都是平等的,终有一日,它再一次找到你,如同最初万物诞生之时,那时便是终焉。
空气中越发浓郁的血腥味在提醒她此刻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容许她感慨,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葱绿的草地,大片的不知名植物开着淡紫色小花,淡淡的香气在硝烟战场上美好得如同梦幻,她轻轻松了口气,下意识便朝着草丛走去。
平静的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杀机,夜风眷恋的抚过她的脸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亲爱的饿狼,该是迎来终结了。”她低低的叹息,但是那个黑色的伴生之灵这一次却没有回应她的呼唤。
黑暗中她猛地转过身,两把大斧从她身边不足一米的距离碾过,带起无数翻滚的草屑和泥土,凌厉的风如同利刃划过她的皮肤,刺得脸颊生痛,她下意识的碰了碰脸,入手处一片湿润,还能碰到一些坚硬的碎片。
那是她们彼此赠送的礼物,象征彼此的双色面具,暗喻她们彼此双生,从未分离。
“狼?”她轻声呼唤同伴的名字。
她听到身边不远处隐隐有脚步声,但是她很清楚那不是狼的,狼是一个灵体,灵体是没有物质的形态的————既然不是同伴,那么只能是敌人。
那些讨厌的家伙。。。居然追着她的血迹来到这里了么,真讨厌。
微略有些虚弱的脚步就此顿住,她没有继续逃跑,骄傲如她不允许自己死在逃亡的路上,她从背后拿起自己的长弓,弓箭上的白色灵质光泽已经黯淡,但是这不代表她会束手就擒。
黑暗中传来了破空声,那是某种重物带着高速向她的方位“砸”来,她顺着声音的源头闪电般射出一箭,灵活的向一个方向跳跃躲开了对手的一次试探性进攻。箭矢刺入身体的声音在黑暗中清晰得仿佛在耳畔响起,她终于看到了她的对手:一个很脏的疯子,她讨厌他的飞斧,讨厌他的狂笑,讨厌他身上浓郁得让她窒息的血腥味。她觉得在自己漫长的生命中从未有过的讨厌这样一个人,从未有过的想要毁掉他。
那就——毁掉吧,假如狼还在的话,也应该是这样决定的吧。
“嗖——嗖”
两道道莹白色的箭矢在夜风中连成了一线,作为猎物和猎手的彼此都没有选择躲避,因为她的体力已经不允许她进行躲避了,而且她的对手————她并不清楚他为什么没有躲避的欲望,或许是自大,或许是黑暗中并不适应。
她在黑暗中飞快放大的亮绿色光芒中得到了答案。
她认识这道剑光的颜色,那是生命的颜色,她也认识这道剑光的主人,这是她所遇到的所有敌人中最为难缠的一个,他曾经彬彬有礼的向她介绍自己的名字:无极剑圣————易,这是一个有价值的对手,他的武技足够得到她的尊敬,这样的人类,其实并不多。
剑光划过她的身体,很快,几乎和光一样快,她没有尝试过这样的速度,她没有这么快。
肉眼难以看清的剑已经对她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伤害,这一瞬仿佛时光凝滞,墨绿色的弧形长剑贴着她柔嫩的脖颈斩下去,但是一点也不疼,她很清楚这个人的速度已经超过了她身体的反应速度,等到她能感觉到痛的瞬间想必已经是身首分离。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仿佛闻到了很清新的味道,那种感觉就像是雨后的竹林,他似乎说过他在竹海修炼,能死在这样的对手应该比那个满是血腥味的刽子手好很多的吧————那么他的眼神该是怎样的呢,会不会很骄傲?毕竟她对于他的阵营而言也是很强大的对手了吧。
就这样闭上眼睛吧,我已经尽了力,很累了,不想动,一点不想动了。
可是那个家伙还没有死呢,那个讨厌的家伙————他怎么可以没有死!在没杀死他之前她不可以死!
狼,你一定也是这样认为的吧?她温柔的笑了。
风声,剑锋,还有黑暗一同抚过她的身体,恍惚间她又想起了自己奇怪的幻想:她似乎去过一个奇怪的地方,那里是一片叫做乌提斯坦的废墟,那里有一座钟楼。
时间指针跳动的声音依稀可闻。
“亲爱的饿狼,该是迎来终结的时候了————但是,这一次,并非我们的终结。”
“在结束前————在闪耀一次吧。”
带着墨绿色生命念力加持的锋利剑刃竟是没有斩断她脆弱的身躯,八眼护目镜下的眼睛中终于是闪过一抹疑惑,却见那个已经虚弱不堪的身影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她高高跃起,第三支闪烁着莹白光泽的箭矢狠狠刺入远处敌人的身躯,瞬间引爆了之前留下的力量印记,带走了他的生命。
“嗖”
箭矢轻易刺穿念力屏障伤到了他的身体,那个破碎的面具下被鲜血模糊的容颜这一刻忽然显现出了与她柔软的外表完全不同的坚韧,一个脆弱的弓箭手竟然和一个剑士在触手可及的距离一剑一箭的对拼,充满了决然的气势,就像是远古之时最最古老的野蛮对决,完全抛弃了她精妙的箭术和身法,纯粹用最纯粹的毅力来杀死对手。
而他的剑刃竟是刺进她的身体数寸之后便被完全的阻挡。
那双面具下的美丽双眼闪烁着浓烈的复仇之火,炽烈得甚至可以说是要焚尽一切,火焰中一个纯白色的符号格外的闪亮,随着一次次的仿佛心跳闪动,她扛住了他的攻击。
那是————秩序世界的某种规则的力量,易的心中忽然产生了某种明悟,低下头,果然看到她的脚下亮起了一圈和眼中符号极为相似的结界,这个结界依靠着她背后的山壁建立,她的一只脚踩在结界的范围,在结界的持续时间抗拒着死亡。
她千珏,本就是这个世界掌管死亡这种秩序的存在。
想通了这一节,易闭上眼,一甩手挡住迎面射来的一只箭矢,转身向来的时候走去:时间就快要到了,在规则笼罩下的地域她是不死的,既然如此他自然没有必要留在那里。
美丽的眼中银色火焰卷动着神秘的符号,那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固执。
她,一脚踏出了结界的笼罩范围,纯白色光圈一圈圈黯淡,然后熄灭,依靠着踏出的这点距离她又能看到她的敌人,她抬起弓,拉弦,灵力缓缓凝结为箭矢,瞄准————射!
这个家伙!这个疯子!她怎么敢走出来!易恼火的抬剑磕飞了她的箭矢:她难道看不出她的阵营败局已定么?她走出来有什么意义?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这最后一个敌人也消失吧!
一念至此,他干脆迎着她的箭矢向前走去,手中无极之刃已经开始闪动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幽蓝之色————那是无极之道激活到最大的状态,其实他很清楚眼前的敌人不依靠祝福结界的支撑就连他的第一次攻击都支撑不下来。
第二箭如期而至,易能清楚的感觉这一箭引动了之前遗留在身体里的伤势和一些其他的东西,如果再接她一箭,那么他会死,遗憾的是她没有机会了。
他化身剑光突进而去。
黑暗中亮起一点浅绿色的光,很浅很浅,比起易身上旺盛的墨绿色远远不及,但是却带着一种无极念力所没有的生命力。随后易的剑光瞬息而至,这一次没有祝福结界的支撑她的胸口瞬间就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伤口,再一次带走了她原本就虚弱不堪的生命力。
易从急速中显形的一瞬她轻轻向后跃去,时间把握得分毫不差,优雅得像是一只骄傲的天鹅,尽管这一刻的她面具破碎满身伤口,血污让她的弓箭不再洁白无瑕,就连那双眼中的火焰也渐渐熄灭下来,仿佛这一跃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但是这一刻易必须承认,这一跃很美。
她的这最后一次跳跃,跨出的却是生与死的距离。
最后一支箭准确钉入他的胸口,直刺心脏,一击致命。
她慢慢转过身,易看不到那半块面具下的表情很是温柔,他只是笑笑说道:“你赢了,但是你们输了。”
“是呢,狼,我们赢了,虽然我的阵营输了,但是我们赢了,不是么?”她闭上眼拥抱着黑暗的虚空,空气中残留着一种熟悉的灵质残骸,那是狼的味道。
“亲爱的饿狼,我们是时候开始下一场猎杀了对不对?”她轻轻按住自己的左眼,再抬起手时已经多了另外半块白色的破碎面具。
“是呢,小羔羊,说好了:猎物都是我的。”她自言自语道。
“不,我们的。”两行清澈的眼泪从双色面具淌下。
“我们还要沉睡多久呢?小羔羊?”她望着一个极远的方向问道,那个方向开始爆发一片明亮的炫紫色光芒,随着那片光芒的扭曲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像是泡影般飘散。“小羔羊,你为什么悲伤呢,那是种怎样的感觉?”
“我们很快就会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了,亲爱的饿狼。”不知是不是因为一切都扭曲的缘故,她的声音不复清冷,而是有那么一丝酸涩,“我没有输,所以我没有悲伤~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