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周末。
每周末殳芒都会带陆肖去合唱团排练,小家伙平时上学的日子总会赖床赖到最后一刻,恨不得省去刷牙洗脸吃早餐的所有步骤,能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可是一到了周末去合唱团的日子不用闹钟不用她催,从没有迟到的情况出现。
“要不今天请假休息一下?”看着陆肖耷拉着脑袋蔫儿蔫儿地吃早餐,殳芒问了出来,陆肖前两天的感冒还没完全好透。
“其实……”小家伙狡黠地眨眨眼,“是面包太干了,咯咯咯嘿嘿……”
殳芒听得出来他的嗓子还有一点点儿哑,不过也知道他的心早就飞到合唱团排练教室了:“把牛奶就着喝了,面包就不干了。”
“那喝完牛奶,就去合唱团?”
“嗯,快喝,咱俩比赛,看谁喝得快。”说完殳芒立即端起杯子咕咚喝了一大口。
“你犯规,还没喊‘开始’你就开始喝了……”陆肖吵吵闹闹地抗议。
早餐欢乐时光过完,殳芒把陆肖送去合唱团排练,她又匆匆忙忙地赶去江湖救急。
“喂,你找着地儿了没?我把照片给你发过去你看见了没?”晓拂的声音心急火燎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找着了,看到了。我看见他了,人家已经来了。”
“喂,什么……听不清……喂……你说……”晓拂的手机讯号在进入地下停车场时开始接收不良,殳芒无奈只好挂了,她看到对方也注意到自己,收了手机就匆匆向对方走了过去。
“您好,请问是章辰先生吧?我是殳芒,付晓拂的朋友。”她向对方做了简单的介绍。
“您好,请坐。”声音悦耳,穿着简单舒适,神态怡然,自有一份“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的沉稳自信,殳芒的第一印象就是如此。
“请问您找我是?”
殳芒在心里又过了一遍要解释的内容,才说:“我是来帮晓拂跟您解释一下,她本来已经在来见您的路上,但是他们医院临时有了紧急情况让她过去,她实在是过不来了,给您打电话一直占线,又怕短信微信什么的解释不清楚,所以她知道我刚好在附近后就让我赶紧过来跟您说一声。”
“原来是这样,没事儿,她的工作性质我能理解。”最近时不时能从晓拂嘴里听到关于这个人的一些事,好像说过他比她们年长一些岁数,脾气很温和,人也沉稳,如此看来好像确实是这样,他的语气比殳芒还要不疾不徐。
“唔,她还让我转达:‘忙完了联系您’。”
“好,没问题,那殳小姐不急的话,就坐一会儿吧,咱们喝点儿东西顺便聊会儿天,正好我一直忙也没什么机会见晓拂的朋友。”其实晓拂跟他认识也有一阵了,不过因为晓拂自己摇摆不定的态度也一直没把他介绍给朋友认识,他应该也是个明白人,但他却说是自己的原因没能认识她的朋友,殳芒感觉章先生周身有一种妥帖的成熟男人气场,这点对晓拂大大咧咧的脾气倒是有些互补。
殳芒和章先生两人坐着闲聊没一会儿,一双手工制造精良的皮鞋迈步踏入店中,每一步都像在策划一场步步为营,它的主人是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他笔直地走向他们,张弛有度地开口却问了个蠢问题:“你在这儿跟男人喝茶聊天谁去接孩子下课?”话虽然是对殳芒说的,但眼睛却漠然地看着章辰,他问题里的意思章辰听了出来,明白他是误会了但也只是无奈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算起来也有好些年没见过他了,陆肖今年八岁,那就是八年了吧。虽然晓拂鲜少的提起过几次他的事,但也是再没见过的人,他像是殳芒青葱岁月相册里沉淀的倒影突然就真实起来,这样的相遇让她措手不及,她的大脑空荡荡了好一会儿,就是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所有的发音器官都失灵。
“郜速,我话还没说完你跑什么!”一位长得白嫩的白面小生步履匆匆走到郜速身旁,他顺着郜速目不转睛地方向瞅见了章辰和殳芒,语带讽刺地说道,“你又惹什么风流债了?”
“这事儿你管不了,少说两句。”虽然话是对白面小生说的但郜速看都没看他,他直勾勾地盯起了殳芒,殳芒被他看得有些赧然。
“您都这么说了,那看来您的事儿我是管不了了,回头月底‘咱爸’和‘咱妈’找我聊聊的时候我一定告诉他们,您的事儿我是真没法负责了,谁爱负责谁负责去。”殳芒越发觉得这个白面小生真是没白长着一副白白嫩嫩的好皮囊,这种傲娇高冷范儿,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驾驭得如此毫无违和感。
“……扯远了吧。”郜速一想起月底要跟爸妈报备的事儿,终归还是忌惮三分,爸妈这一刨根问底儿的,他是能省几分口舌是几分。
“哎哎,你知不知道跟人说话的时候看着对方是起码的尊重。”郜速终于跟白面小生四目交接,“行,我不扯那么远,我问了一路了都,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昨晚睡哪儿了?”
“咱爸”、“咱妈”、“负责”、“睡哪儿”这些中心词汇一个个撒欢儿地蹦进殳芒的耳朵里,顿时就觉得画面感太强烈太生动,情不自禁地在脑袋里就翻出小说和影视剧作品里的一些三生三世只爱你、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肝肠寸断天涯海角的故事情节,马上就能脑补出一部断背的都市爱恋……殳芒发现自己又开始注意力跑偏,而且想象力还过于丰富了。
“行,我知道你关心我,晚上回去再说。”
“什么回去再说!就现在说!”这白面小生的语调一直有些肆无忌惮,殳芒感觉到她的前后左右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桌的那些客人,有的投来不经意的窥探目光,有的故作镇定的窃窃私语,还有的已经拿着手机落落大方地拍上了,店小二儿们严阵以待时刻准备劝架拦架,店老板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地准备掏手机报警。
“他、他……昨天没在我那儿睡……”殳芒解释完也是对自己的神逻辑五体投地,恨不得把自己埋了,她的本意其实是:你俩赶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再引人注目了,顺便也希望白面同学千万别误会自己和郜速的关系。谁知道冲口而出的这句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郜速也是被她的这种撇清噎得嘴角抽搐,白面同学一看此景也是憋笑了好一会儿,同时也觉得事情过犹不及就不好了。
“这位小姐,他有嘴有脚的,会自己跟我解释。”说完白面同学就丢了个“秋后算账”的眼神给郜速后就走了。
白面同学走后,明显感觉周围的氛围缓和了不少,路人的注意力渐渐分散了,郜速悻悻地看出殳芒明显松了一口气,但俩人还是相对无言的情况,最后还是郜速丢了一句:“我在外面等你。”
“章先生,真是抱歉……”郜速走后殳芒不知道要从哪儿向他解释起这一幕闹剧。章先生看出了殳芒的为难和尴尬,他岔开了话题,俩人继续把之前的闲聊做个收尾。
“你怎么还没走?”郜速从店里出来后看到郝柏,也就是白面小生还在。
“郜速,咱俩认识也好几年了,算不上知己也能算半个哥们儿吧,听哥们儿一句劝,别让叔叔阿姨操心。”郜速的妈妈一直有个观念:家人要团圆,不分离。所以当时要搬出来住的时候,郜速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最后和他妈妈约法三章:第一,不能一个人住;第二,每周至少要回一趟家;第三,月底的时候如果合住的朋友有空并且自愿的话要带回家一起过个周末。郝柏就是和郜速一起合住的朋友,当时他们准备搬进来的时候,他和郜速俩人白天要上班,又因为是公司里的新人工作压力大,周末俩人都希望能好好放松休息一下,所以公寓的很多装修布置工作郜速都交给他妈妈了,而郜夫人也真的是亲力亲为面面俱到。郝柏对当时的一些片段还记忆犹新,郜夫人对细节的把握细致到枕头的蓬松程度、冰箱里的一颗蛋、几盆绿植的安放位置,郜速笑称这就是慈母多败儿的经典案例。有天下午郝柏提前下班搬点儿东西到公寓,碰上了郜夫人也在帮忙收拾整理,郜夫人和他道别的时候就嘱咐他:“郝柏,阿姨看你做事踏实,想让你帮个忙,你也知道我和你叔叔不希望他搬出来,他和我约法三章也是为了哄我放心,我们也明白能把他人绑在家也收不住他的心,你帮阿姨看着他,看他有没有一天三餐按时吃饭,晚上有没有好好休息。你也是,不要只知道忙工作,也要注意身体,有空就来家里,阿姨给你们改善伙食。”在郜夫人说话的同时,郝柏注意到,郜夫人眼角那再也展不开抚不平的细细纹理,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里那些无法掩饰的白丝,语调也不再是年轻人的慷慨激昂取而代之的是踏过岁月山河的平实温暖。郝柏当时被这一连串的小细节串成串儿地小小感动了一下。
“之前你大病了一场,这刚好没多久你又开始这样,还越来越频繁,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我是不清楚,不过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晚上没回来是去哪儿了。”说完,郝柏就冲着店里殳芒的方向瞟了一眼,是挺好看的一姑娘,想不明白这哥们儿平时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怎么就干惦记不行动,“得,我也不说别的了,刚才在里面我玩笑开得过了,你回没回来睡觉还有刚才那些,我都权当做个梦,醒了,就忘光了,这事儿过了。你回头好好想想自己是怎么答应阿姨叔叔的吧。”
郝柏走了一会儿以后殳芒也告别了章先生走了出来,郜速站在自己高壮漆亮的黑匣子车旁正漫不经心的放空等她,她往前走,走了两三步,郜速可能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看见了她,眸色沉沉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看着看着嘴角就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他还是殳芒记忆里自信内敛的样子,殳芒望着望着就觉得街边的风景不再聚焦,他的样子也渐渐淡化成如烟往事,想起有首词写道“回首青门路。乱红飞絮,相逐东风去。”他沉默时的样子还和原来一样,也许他们都还留着多年不曾改变的小习惯,可是他和她再也不是十几岁的时光。
所有的久别重逢可能都会有它的煽情,它的必然,它的无奈,殳芒以为他们至此再也不会遇到彼此了,没想到还会再见,她的反射弧再长也终究是反应过来也许他们又开始鬼使神差地出没在彼此的生活中了,殳芒不会哐哐凿墙胸中激起万千豪情,只是纵有万般情绪也只得化为一句: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