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怜回到正屋,君贵已经等在那里,脸色铁青。
“哥哥……”君怜忙趋前安抚,“别生气,有事慢慢说。”一面说,一面便拉着君贵坐于桌前。
“王朴查出来了,”君贵缓了一缓,沉声道,“张美在钱粮之事上,做了不少手脚。”
“嗯?”
“我因训战犒赏所需,多次问他要过谷粮。他为了应付我,不仅挪用了政署衙门口的俸银、拖欠官吏薪俸,还报吃了军队空饷……”
君怜默然半晌:“……张美所挪用和吃空饷得来的钱粮,与哥哥犒赏所需的钱粮,数目上可有出入?”
“数目上倒大致相当。哼,他素日知道我的脾性,他若是为自己贪墨,一旦被我发现,他还能有活路么?”
“嗯。”君怜点点头,不动声色地看着君贵。
“就因为他是为我这么做的,我才更加不能原谅!”君贵恼怒道,“我要的数目他做不到,他就不能拒绝我么?现在倒好,他打着供我军需的旗号拖欠官吏的薪俸!人家都指望着那点谷粮养家糊口呢,他这么做,怎能不闹得怨气如沸?他还去吃空饷!吃空饷是什么罪名,他不清楚么?他是我的粮料使,别人会认为是我在指使他贪墨……”
君贵越说越气,心中却越来越沮丧惶恐,难以自安。父亲一生俭素,最鄙薄骄奢贪渎。发现张美所做的手脚后,父亲会不会认为这是自己的意思?父亲会不会认为自己背叛了他们十多年来共同的志向?父亲会不会认为自己二十多年来一直在示他以假象,一旦独当一面、掌握权力与财富,就露出了贪婪浅薄的本色?
被别人误解,他完全不在乎。可是倘若被父亲误解……
他感到了一种生不如死的痛苦。
君怜替他斟上一盏罗汉汤来:“哥哥,先喝点汤水。”君贵接过来一饮而尽。君怜看着他,掂量着,欲言又止。君贵便也看着她:“怎么?”
“我在想,上次咱们议论《阃外春秋》时说到,‘邪正由人,吉凶是命’,”君怜刻意放缓了语速,“素日哥哥办事,总是雷厉风行的做派,御下也很严苛,故此,但凡哥哥提出什么要求,底下的人审安危、择去就,恐怕是很难开口拒绝的吧?”
“那也不成其为他欺骗我、欺骗朝廷的理由啊!”君贵愤然道,“他能在这件事上骗我,就可以在别的事情上骗我;他能在这件事上骗朝廷,就可以在别的事情上骗朝廷!如此一来,主从之间信任何在?朝廷法度尊严何在?”
君怜点头:“嗯。……那么,哥哥现下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君贵懊丧地摇头,“……至少,要给父皇上一道表,自责请罪吧。”
“我以为不妥。”君怜斩截道,“如果张美真的是因为此事被调走的,那么父皇就已经藉此给了你暗示和警告。明摆着的,父皇不希望此事被拿出来公开议论。何况,据我看,父皇不批复你的奏折,很可能与张美之事并无多大关系。”
“怎么呢?”
“比如说,对于一件已经处理过的事,哥哥难道还会再处理第二遍么?”
君贵一时语塞。片刻,方道:“……那,父皇到底是什么心思?被你一说,我愈发摸不透了。”
君怜沉思片刻,忽然笑起来:“咱们管自在这里胡乱揣摩,有什么用?父皇是什么心思,咱们问问不就知道了?”
“你刚才不是说不能上表么?”
“可是咱们还有德妃孃孃呀。不好问父皇,难道还不能问问德妃孃孃么?”君怜道,“年前父皇赐下年节例赏来,里面不是有德妃孃孃替孩儿去大相国寺祈来的一串檀木数珠,以及龙虎山天师庙的一对金锁么?虽说澶州早已上了例贡,可是咱们作为晚辈的,也理应有回礼孝敬父亲和小孃才是啊。都怨我,我原本早想着要预备此事,每日间身子懒怠,精神一短,竟混过去了……”
“你说得对,”君贵精神一振,“那么,你尽速备下回礼,我即日就遣曹瀚带人跑一趟腿,将礼物送到禁中德妃孃孃跟前,顺便打探一下父皇对我的态度。”
翌日。晌后。澶州军治后苑。
曹瀚由廷献领着来到客堂前告进。君怜在内说道:“请曹押衙进来。”
廷献打起厚厚的毡门帘,曹瀚快步入内,来到君怜跟前,下拜道:“卑职见过夫人。”君怜笑道:“曹押衙快请起。私人场合,曹押衙何必如此多礼?”
曹瀚起身笑道:“这是家母让卑职拜上夫人的。夫人赐下的腌雉鸡肉,家母吃了一回,赞不绝口,嘱卑职务必再三谢过夫人的恩典。剩下的那些,家母舍不得吃了,恨不能供起来呢。”
君怜笑道:“不过是一点腌物,打什么紧!令堂爱吃,以后我再让唐妈妈做。”
曹瀚忙道:“那可不敢了。”
君怜道:“说到这腌雉鸡,正好我这里还有几只要让你带到京师去,献给德妃娘子。太保跟你细说过派去东京的事了吧?”
曹瀚道:“太保略说了说,命卑职过来听夫人吩咐。”
君怜点头:“太保与我备下了一点新春的薄礼,要劳你专程跑一趟,去禁中献给父皇和德妃娘子。到了京城,找谁才能入内求见,你可知道?”
“卑职去找郑团练,他必定能将卑职带到德妃娘子跟前。”
“嗯。见到德妃娘子之后,该说些什么,该问些什么,曹押衙心中可有数?”
“卑职……要着意传达太保和夫人对官家和德妃娘子的孝心,还要替太保和夫人问候官家和德妃娘子的起居,尤其问候身体康健……哦,还有小皇女的康健……”
君怜点头笑道:“对。此外还有一事,你要想法子宛转地问一问德妃娘子:太保请求征讨兖州,官家大概是怎么想的?倘若官家不允,是不是官家对太保有别的打算?或者太保有什么做得不足之处?我们年轻愚钝,不能自知,要恳请德妃孃孃念在室亲之情上,及时帮扶勘正……”
曹瀚的面色凝重起来,郑重揖道:“是,卑职明白了。”
东京。宫城。右掖门外。禁卫森严。
曹瀚锦衣轻装,带着两名随从在距离宫墙两丈开外之处安静等待。两名随从手中,各提着一个箧匣。
右掖门打开,郑仁诲在门口现身,略一张望。曹瀚急忙趋前拜道:“卑职恭请郑尊使金安!”
其时,郑仁诲官拜内客省使,领恩州团练使,日日事奉于官家左右,是令朝野上下艳羡的官家近臣。曹瀚与郑仁诲都是郭氏父子元随,共事多年,彼此很是相熟。郑仁诲原本年纪大着一辈,更兼如今身份高了,曹瀚将见面的礼节由揖礼改为跪拜,也是见机乖觉之处。
“哎呀曹押衙!”郑仁诲笑容可掬搀起他,“过礼了,下官可不敢当。太保大皇子一切可好?郡候夫人一切可好?”
“太保和夫人一切都好。”曹瀚笑道,“太保和夫人嘱我问候郑尊使阖府安好,还让我带了罐宅内秘制的胭脂柿子膏来送给尊使—尊使素日不是好吃柿子么?”
“这怎么敢当?卑职多谢太保和夫人!”郑仁诲忙望空一揖。
“郑尊使,太保和夫人遣卑职来,是要呈上给官家和德妃的家人节礼。”曹瀚道,“还请尊使代为通报一声,并请德妃娘子示下:何时得闲可以接见卑职,好教卑职当面传达太保夫妇对官家和德妃娘子的孝敬之义。”
郑仁诲抬头看看天色:“这时候应该就不晚。押衙在此稍等,下官进去请一请德妃娘子的时间,顺便给你们寻几个腰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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