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节后不久,天子诏下,枢臣景范罢判三司,加银青光禄大夫,原中书侍郎、平章事不变,进封开国伯。原枢密院承旨张美权判三司。于是,又一名官家藩邸旧部正式进入中枢核心,并执掌了中央财政大权。未几,景范之父、以太仆卿致仕的老臣景初病重,景范以尽孝之故请求解除枢职、返乡事父,官家无奈诏允。
除此之外,还有小范围的藩主移镇和文官升黜诏令下达。国朝政情平稳,民生繁荣,一切都在按部就班运转。
天清节之前,作为西南面行营向皇帝贺寿的礼物,王景遣人将西军俘虏的蜀中将校姜晖等三百人押送至京城,敬献于宫阙之下。
与此同时,作为北线边镇向皇帝贺寿的礼物,潞州李筠遣人将俘虏的河东兵马监押程支等二百人押解到京城,敬献于宫阙之下。
皇帝大喜,下诏在广政殿接受献俘。
广政殿。日间。
宫门大开,殿堂宏深。皇帝端坐御座,禁军两帅及以下主要将领肃立于殿堂内两侧。林远、邓锦等近卫率部持械拱跸,衣甲鲜明的禁军士卒,从殿堂中重重叠叠一直站到了殿前广场。
广场上,数百名来自西川和河东的俘虏衣衫褴褛跪伏在地,他们被皮鞭和刀枪驱赶着,经过漫长艰苦的跋涉到中朝天子脚下,等待对自己命运的最后审判。为了防止逃跑,他们被长绳绑缚成一串一串的蚂蚱,只要稍微有反抗或出格的动作,就会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皮鞭抽打,皮开肉绽。有的时候,皮鞭的落点并不是那么有准头,往往是冲着甲去,结果却落到了乙丙丁身上。吃到这种挂落的俘虏兵们会十分愤怒,当然他们的愤怒不敢朝向俘获者,而只会针对同为俘虏的身边人,他们还会找机会狠狠教训出格者。于是,这种不明言的连坐法就在事实上保证了作为皇帝寿礼的献俘们没有一个在中途逃跑,全都归了包堆成了今日皇帝砧板上的肉。
西川军校姜晖、河东兵马监押程支等头目被押解上殿,推搡着在殿堂下跪成两排。
皇帝将会如何处置这两批俘虏,不仅俘虏们自己,便是大周的将帅们,大多数人心里也是没数的。先帝生前多次接受过献俘,无论是河东的,或者江南的,还是兖州的,对于普通士卒,先帝的做法通常是赏赐衣物并释放还乡。但是今上的风格不一样。大家都清楚地记得,高平之役后,今上曾经在一夕之间毫不犹豫地杀掉了最凶悍的两千降卒。尤其这次,西蜀让王师折损了胡立等将,而被晋阳之役打得一蹶不振的河东呢,居然趁乱出来瞎起哄。今上很有可能要狠狠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皇帝端坐御座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殿堂下着几个佝偻狼狈的人形。这些人,是殿外广场上那五百余人的代表,而殿外广场上那五百余人,则是西蜀和河东的数万、数十万与王师针锋相对于沙场的军士的代表。对待他们,并不是一时喜怒的问题,背后涉及对待这两方独立政权的根本策略。
皇帝的眼神深不可测。
李重进向上一揖,低声提醒道:“陛下?”
皇帝点点头,沉声道:“西川、河东之主,倒行逆施,与北境勾结,屡屡侵我中朝领土,伤我中朝百姓,着实罪不容赦!……可是,你等身为军中将卒,久离中原薰风教化,行动听命于人,便是率部顽拒皇朝,也不过尽忠职守,故此,罪不至死。”他看向李重进:“李都帅,所有西川、河东俘虏,择其精壮,编入沿淮守军中,其余的,尽皆释放归乡务农!你将他们领出去,让他们洗个澡,吃顿饱饭,每个人赏一身衣裳,按军阶赐以钱帛,作为返乡和日后生计的花销。”言毕,他又不为人注意地使了一个眼色。
李重进会意,朗声应道:“是!”又转向姜晖、程支等人,冷冷道:“陛下适才的口谕,你们可都听清楚了?尤其那些会返乡的,放你们回去干什么,有谁不明白么?不明白的,现在就问!”他刻意顿了一顿,又道,“……好,没人问,那就都明白。你们的一应姓名乡贯诸项,已经由我大周登记在册。今日陛下饶了你们的性命,至于你们饶不饶得过自己,是不是非要再回去替刘崇和李伯玉卖命,日后战场上,咱们自然见分晓!听明白了么?”
“明白了!”“明白了!”“多谢陛下的仁慈圣德!”“臣等归乡后,一定专意务农,再不从军了!”“陛下万岁!”“陛下万岁!”死里逃生的俘虏们惊喜不已,纷纷大声应答着,磕头如捣蒜。
颂圣的声音飘出广政殿的殿堂,传到殿外广场上五百俘虏的耳中,他们敏锐地察觉了其中蕴含的生机,不由骚动起来,纷纷露出惊喜的表情,左顾右盼,窃窃私语。有皮鞭甩到他们的身上,他们忍耐着,顺服着,低下头收回了视线,闭上嘴收回了私语,却在心中升起了生还的希望。
在他们的头顶上,晴空万里,丽日辉耀。
翌日。大周显德二年九月二十四日,天清节。
这是国朝的第二个天清节。
整个东京城,呈现出一种欢乐无边的氛围。民间的庆贺活动,早在七日前就已经开始了。原本,他们中的许多人对于放僧毁寺是有保留意见的,对于禁铜令,也有颇多腹诽。可是,随着周元通宝的铸成,他们逐渐体会到拥有了大周正统货币的好处。而且,一想到自己手里的铜钱是由官家顶着天下僧俗两界的压力、凭一己意志强行熔了佛身化成,拥有别国货币所不可能拥有的庇佑众生的灵力,他们更是对通宝和官家平添了无尚敬畏之情。
今岁官家恪行俭约,诏令外藩一律不必入京致贺,各处呈上的寿礼也以乡土风物为宜,不可奢侈。西京及诸道州府仍循先帝朝旧例,按衙司等级合设斋戒遥祝。至于京官,则如礼入朝拜贺即可。
禁中。日间。
崇元殿。庄严肃穆。
皇帝着衮冕,端坐御座。文武百官着朝服,鹄列于殿堂之下,整齐拜贺如仪。礼官唱礼。
礼毕,皇帝温言降谕,感谢百官为国朝殚精竭虑操劳的辛苦,赐百官衣服,并以之为今后常例。
滋德殿。后殿。气氛和乐。
皇帝端坐御座。皇后向皇帝拜礼贺寿。皇子皇女向父皇拜礼贺寿。司宫令、一众嫔御向皇帝拜礼贺寿。两宫侍从向皇帝拜礼贺寿。内省全体宫官、内侍省全体内侍向皇帝拜礼贺寿。
皇帝分别向众人颁下各色精巧物件或绢帛等作为赏赐。
思存殿。
皇帝率众属入殿,至《皇属游乐图》前薰香致礼。
皇帝与皇后跪拜如仪,礼毕,兴。皇女瑽儿与皇子训哥跪拜如仪,礼毕,兴。司宫令与王昭仪、孙昭容、章昭容跪拜如仪,礼毕,兴。
帝后率众人默观壁画。皇子皇女略有些闹腾,皇帝抱起皇女,皇后抱起皇子,走至壁画近前,指着画中人物,逐一向他们俩解释。
君贵问观音:“瑽儿,还记得翁翁吧?你的名字,就是翁翁亲自起的。”
观音仔细观看着壁画正中央褒衣博带的硕人,认真地点点头:“记得。”
“真的?!”君贵和君怜惊喜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嗯,翁翁给了瑽儿两块玉,还有娃娃。”观音解释道。
君贵又转向儿子:“训哥儿呢,训哥儿记得翁翁么?”
宗训想了想,也点点头:“记得,翁翁给了龙。”
其实先帝登遐时观音实岁不足两岁,训哥儿不足半岁,根本不可能记得那些细节。两个小儿之所以能够说出玉、娃娃和龙来,全亏了长辈、傅姆们平日多次指物提及。
“好孩子!翁翁没有白疼你们!”君贵深感欣慰,不禁抱紧闺女,又揽过儿子来,一左一右着实地亲吻两下。
宝慈殿。午间。
帝后向皇亲及亲旧近臣赐宴。除了鹭娘张永德全家、李重进全家,枢臣魏仁浦、李榖、范质、王溥、旧属王朴、张美等携家眷,近卫林远、邓锦、季飞卫等携家眷,也一同与座。众臣知皇帝脾性,只敬献家宅自制或收藏的绣品、灯台、雕弓、鞍鞯等为礼,帝后回赐众臣御瓷、内制文房四宝、香药、剑匣、箭囊等物。君臣尽欢而散。
流风亭。晡时。
筵席散后,君贵兴致甚高,拉着君怜及众人游幸后苑。依着君贵本心,他恨不得去南庄皇家猎场撒欢狂奔一番。但圣诞日礼仪事务繁多,内廷实在无法为他安排出专门去南庄的时间,因此君怜便劝他在内苑先将就逛逛,过几日再去南庄松散筋骨也不迟。
众人一路有说有笑,游至流风亭。君贵见一应风炉、茶箧、提篮、食盒等茶饮小食器具均已备好,便命入内暂歇。一时大家纷纷按序坐了,廷献忙与莲叶等张罗茶水。
银瓶尚未水响,承璋抱着个斗大的黑陶罐子寻了过来,见亭内正在待茶,便与诸宫阁众侍从站到一起,默默候在亭外。君贵的位置好,最先看见他,便和言笑道:“承璋,你怀里抱的是什么物事,怎么黑乎乎的?”
承璋忙上前来,将黑陶罐子放到地下,自己跪下礼道:“回官家的话,这是令主让臣拿来的玩意儿。”
-
-
-
-
-
-
-------------------------------------------------------
碎碎念:*^-^*求推荐,求票,求评论,求打赏,求收藏,求转发,求粉,各种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