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变换是件很奇怪的事情,譬如冬去春来,只要冬季还没有真的结束,便会一拖再拖,迟迟不肯为春天让开道路。
这有点像风中的残烛,哪怕还有最有一点油蜡,即使被寒风欺凌到只剩下如豆的一点点微光,也不肯真得熄灭。
可是一旦新的季节真正悄然进入人们的视野,便会如燎原之火一般,将原来的、陈旧的、近乎腐朽的过往烧得一干二净。
春天来了。
揽月湖里的浮冰早已经消失不见,站在岸边便可以看到水中匆忙来往的游鱼,努力地寻觅争抢着春日里本就不多的美食,湖畔的泥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数场大雪浸润了一个冬天的缘故,总之肥沃鲜活了很多,冒出的星星点点的草芽愈发显得翠意盎然,岸边有数株垂柳,在微暖的春光下,随着微风轻轻摇摆,显得很是惬意。
摘星楼早已经恢复原状,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掩饰那场大火留下的痕迹,不单单是最高处的凉亭焕然一新,连整座楼都大刀阔斧地改建了一番,在万物复苏的季节里淡淡流露出一些别样的味道。
不得不说,朝廷的办事效率有时候还是很高的。
只是,住在这里的那个男人已经远去他乡,走得异常干脆,分外潇洒,想想那天夜里的惨烈厮杀,站在揽月湖畔的易天有种恍如隔世的生疏感,微微摇了摇头,暗道既然已经物是人非,只怕长安城里那个有资格摘星揽月的男人也不会再来了吧。
易天默默地地站了一会,然后转身离去。
今天是学宫招生考试的第一天。
今年招收的学生要多一些,可能是因为开始自费食宿的原因,更可能是因为前方战事吃紧,急需人才补充的原因,总之,不管是实际报名考试的人数,还是学宫门口那张告示上标明的可能招收的学生人数,都远远超过以往。
因为人多,所以很拥挤。
易天出门前特意让苍苍梳了个文士髻,配上一身青色儒衫和少年清秀的脸庞,倒也有几分风度翩翩,可惜主仆俩关于人们对学宫的热情及向往严重低估,于是在人群中便显得有些狼狈,发髻被人群挤得歪歪斜斜悄悄换了样式,齐整的儒衫不知什么时候对了几道皱褶和几个显眼的手印,更让易天不放心的是,背着包裹的苍苍原本就瘦小,此刻被汹涌的人流反复冲击,几次险险与易天走散,无奈之下,易天只好牵起苍苍的小手在人海中艰难地前行。
断没想到这学宫的招生考试居然会如此热闹,便是比起前世的春运来也不遑多让,正处在埋怨与期待的矛盾中,忽然从头顶传来一道温和却极清晰的声音:“凡报名考生,一律去学宫北面广场等候第一轮选拔,余人皆回避,妄入者及不听劝阻者取消相关考生资格。”
于是新一轮的跋涉开始,本以为这次赶往北面的人数会大大减少,因为考生毕竟是少数,没想到前来送行的家人或仆从们的热情要远远超过考生本人,人流没有减少,只是方向换了换而已。
看着这颇似前世高考的一幕,易天觉得有些好笑,暗道自己两世为人,却同见一景,世人果然到哪里都差不多。
苍苍看到易天脸上的笑容,略有些不解,仰着小脸问道:“公子,你笑什么?”
易天低头看了看小姑娘微红的脸蛋,似乎有些劳累,想到如果在自己原来的那个世界,这么大的小女孩儿正处在被父母较广宠溺的年龄,而在这个世界里却只能做了自己的丫鬟,于是有些心疼,道:“没什么,看样子似乎只由考生才能进场,苍苍,你先回医馆等我,考完了我便回去。”
苍苍犹豫一下,看了看熙攘拥挤的人流,还是答应下来。
易天接过包袱,转身向人群中挤去,不用再顾及苍苍,于是速度便明显快了许多。
看着易天消失的身影,苍苍脸上的红晕渐渐退去,心里泛起些许微甜的味道:“这好像是公子第一次拉我的手。”
学宫北面是一个容纳数十万人的宽阔广场,而今年的学宫虽然扩招,也不过百人之数,前来报名的学生虽然不限地界国度,但俱都是各地出类拔萃之辈,所以算下来,考生虽较往年要多,但也不会太多,约么一千余人,于是显得广场里有些空旷。
随着考生陆陆续续到达,广场外围观的仆从和送考的家人也越来越多,人多了便显得很是嘈杂,渐渐便有胆大的送考人尝试想要进入广场,几次被阻止后,双方便产生了争执。
能到学宫来考试的人当然不会是泛泛之辈,除了考生本人必须真的有些过人之处,考生背后还得有相当的财力或者权力支持,易天这样的考生,只能算个意外。
这看起来似乎有些残酷,可真实世界就是这么残酷,虽然残酷但是合理。
与学宫发生争执的是一位北夏国的中年男子,似乎是因为企图强行进入广场,结果却被一名维持秩序的学宫执事阻止,于是心生不满,男子一身华贵,眉宇间淡淡的傲气丝毫不加收敛,显然是出于富贵人家。
富贵人家的人,不管是主人还是仆役,似乎说话时的嗓门总要大一点,不然便显不出家底的丰厚殷实,所以这名中年人的嗓门就很大:“我家少爷就在里面,我进去看一眼又待怎地?”
这一嗓子吸引了很多人的眼光,,原本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中年人似乎习惯了被人注视,不但没有觉得尴尬,眉宇间的傲气里似乎还多了一丝不屑。
但接下来对方的话让他很愤怒。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个维持秩序的学学宫执事,语气不但冷漠而且冷漠,双重冷漠加起来便是轻蔑,赤裸裸的轻蔑:“这是规矩!”
或许是没有找到应有的尊重,也或许是被年轻人流露出来的冷漠所激怒,于是北夏国的中年男子嗓门更高了几分:“我偏要进去,不过是个下人,也敢学着狗仗人势!”
学宫执事的眼神骤然一冷,声音微寒道:“取消考试资格!”
北夏中年人一愣,旋即大怒,正要开口,却听到场内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只是骂你一句,便要取消考试资格,学宫的规矩似乎过于霸道了些!”
学宫执事微微皱眉,寻声看去,原来是一位衣着更加华贵的北夏考生,看起来似乎是那北夏中年人的主子,于是淡淡地道:“既然报考学宫,就要遵守学宫的规矩,如果不愿守规矩,自然只能退出。”
北夏国考生闻言怒极反笑,冷声道:“退出?你知道我是谁吗?我。。”
只听“咔嚓”“扑通”两声传来,“我”字后面的话被强行打断,众人定睛细看时,只见坚固的木质围栏被生生撞破了一个大洞,那名北夏考生不知何时摔倒在场外,脸色煞白,嘴角带血,人事不醒。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议论声四起,易天也觉得稀奇,于是静静地等着下文。
北夏国中年人又惊又怒,指着学宫执事道:“你,你,你。”一时情急,居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虽然眼神中依然有怒火隐现,但气焰已经不像原来那么嚣张。
学宫执事徐徐道:“今天第一场选拔的要求,刚才已经说过了,想必各位都能听懂,既然能听懂,却偏偏还要违反。”
说到这里,年轻人略一停顿,看着北夏国的一对主仆冷冷地道:“知而故犯,何其蠢也,学宫择天下良才而教之,不收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