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芜在柜台后记帐,眼见铺子里的存货越来越少,她唇边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照眼下的情形看,今天差不多还真能把衣裳卖光。
不期然,一阵争执声传入耳中。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年和一个三十多的妇人吵了起来。
“你这小毛孩子真可笑,这袍子比你个头还高,你难道是拿去擦地吗?!”
那妇人扯了扯手中攥着的棉袍,一脸不悦瞪着他。
她进这铺子时好些的衣物大多被人挑走了,好不容易看到一件合适的,这少年郎却死拽着不松手。
“哼!”那少年下巴一抬,反唇讥道:“就算擦地我也不会让给你,这本来就是我先拿到的!”
说着眼神往那妇人身上一溜,嗤笑了一声双手在腰上比划了一下:“这袍子比我个头高不假,你若拿去恐怕只能改了当腰带吧!再说这是男人家穿的,你和我抢什么?!”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音量渐高几乎盖过了铺中众的人声音,也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在铺中挑选衣物的都是妇人女子,这个少年已经很令人侧目。此时听了他的话,再打量了那妇人一眼,都忍不住暗暗笑了起来。
那妇人身形胖硕,平日最恨别人拿这个说事,偏这少年还这样讽刺她,登时就火冒三丈。
“臭小子你反了天了,老娘今天就替你爹娘好好教训教训你!有娘养没娘教的东西!”
她一边说,一边挽了袖子就要去揪那少年的耳朵。
“你骂谁有娘养没娘教?!”
那少年原本还一脸不屑,却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怒了。
他梗着脖子面红耳涨直勾勾盯着那妇人,浓眉下的一双眼睛仿佛燃烧着两簇熊熊的火焰,眼神狠戾。
那妇人被吓了一跳,手一松不由自主退了两步。在众人的哄笑声里,她面上掠过一丝窘迫,旋即又挺起胸膛双手叉腰上前一步。
“说的就是你!有娘养没娘教的小兔崽子!”她指着少年高声骂道,指尖几乎戳到少年的鼻尖上。
“我不许你骂我娘!”
说时迟那时快,那少年怒喝一声,回头抡起身后一人高的铜镜往那妇人身上砸去。
众人全都吓了一跳,惊叫一声四散开来,生怕被殃及。
阮青芜也面色微变,不过就是记个帐的功夫,这两人就从动口升级到动手了。见无人敢上前劝阻,忙从柜台后出来拉着那少年,阿朱阿碧也眼尖的拉了那妇人到另一边。
“你个小兔崽子,今天算你运气好!”
那妇人方才也唬了一跳,此时见他被人拽住,便又骂骂咧咧起来。
笨蛋,白痴!
阮青芜心头暗骂,怎么这一天净遇到这种不带脑子出门的女人!王玉蓉的事情才刚了,若是又因为这里的争执而惊动了那个楚大人,就真的是太背了!
刚想到这,她就感到一股巨力从那少年手臂上传来,双手再也抓不住,整个人被往外甩去。
她嘴里发苦,没想到这少年看起来年纪不大,这一身力气着实不小。而瞬间失重的感觉也令她面色一白,眼睁睁看着自己往一旁的桌椅撞去。
她身子斜斜飞了出去,眼中映着阿朱和阿碧惊恐的神情,耳边是一声声女子的惊叫和一阵重物落下的刺耳破风声。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想要阻止也已经来不及。
阮青芜心道自己今日免不了要受点皮肉之苦,不料一道柔和的力量托住了腰间,眼前一花双脚已然稳稳的踏在了地面上。觉得腰间微紧,垂眸一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不松不紧扶在腰侧。
微微侧首,见身旁不知道何时已经多了一个年轻男子。他身量颇高,她也才及他的肩头。此时一手握着那少年举起的铜镜,另一手…呃,在她腰上。
“多谢公子!”
她轻轻挣了一下,退开两步冲他福了福身道谢。还好这人及时出手阻止,不然自己摔伤了事小,若真由得那少年伤了人可就大大不妙。
“无须谢我,此事我亦有责任!”
那男子淡淡看了她一眼,将目光转向那少年寒声道:“为何与人动手?!”
阮听芜听了心头一动,轻轻抽了抽鼻子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那少年似是非常惧怕他,还未开口面色就已经白了。他看了看自己高举着的铜镜又看了看那男子的脸色,手一下就松开来。
“师傅…”
他呐呐的唤了一声,张张嘴想要说话,最后却又颓然的闭上。
那妇人先前吓得半死,眼见那铜镜就要落到她的身上,如果不是被这人抓住,说不定脖子上的脑袋就要被拍成破烂西瓜一般。这样一想,顿时又出了一身白毛汗。
“你,你是他的师傅怎么也不好好管教管教他!”她抖着手指着那少年,牙关还不住的打架。“他这是当众行凶,我…我要去官府告他!”
阮青芜这会儿还心有余悸,听她这般说忍不住皱了眉头。若不是她,也不会闹出这一场风波来。
“这位大嫂子好没道理!”她冷冷看着那妇人道:“明明是你先出言讥讽,后来说不过又口出恶言!”
说到这她指着被丢到一旁的袍子又道:“这衣裳也是这位小哥先拿到的,亦是你要硬争!”
“正所谓百善孝为先,你这般对他母亲不敬,这种事情若真闹到官府去,只怕到时候面上不好看的也是你!”
时人重孝悌仁义,这种事情并不光彩,也会被人诟病。如果家中有读书人,说不定连声誉都会受影响。
那妇人被这样一说,一张脸涨得通红。
“你,你们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她也知道其中厉害,再见众人都在对着自己指指点点,满屋的人竟无人替她说一句话,顿羞恼的一跺脚,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阮青芜一怔,继而好笑的撇了撇嘴角:“我本来就不是英雄。”
那妇人走后,众人也三三两两拿着选好的衣物结了帐离开。
“这位姑娘,今日的事是我管教不严,倒是给你添麻烦了!”待人走得差不多,那男子才上前眼含歉意的开口。
阮青芜将视线移到他面上,不在意的笑了笑:“公子何需介意?这本来就怪不得这位小哥!”
说着将之前那件袍子叠整齐放到了柜台上:“这件衣袍是他选的,我估摸着是给公子挑的,便赠予公子权当谢礼!”
这件衣袍很长,与那少年身量相差甚多。这个年轻男子大冷天身上竟然只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单衣,又听那少年叫他“师傅”,必然是为他挑的。
“多谢姑娘好意,不过无功不受禄,沈某不敢领受!”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那少年跟在他身后,临出门时还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看那件衣袍,一双眼睛里泛着些许委屈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