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汪洗尘的家里,杨若水静静地靠坐在沙发上,“若水,所有的东西我都消毒了,放心吧!”汪洗尘边说边削着苹果,“我和桂香姐商量过了,说什么也得拽你回来,你在举目无亲的村子里,我们不放心,尤其是现在冬天的夜这么深,”她抬眼看着杨若水,将苹果递过去,“暖气真好,真舒服,”杨若水开了口,“俗话说的好,哪儿好也不如家好,”汪洗尘接着话题说,杨若水惆怅地看着窗外的夜景,“这个城市固然好,哪寸土地属于我,真有一种陌生的感觉,”“若水,”汪洗尘坐在近旁非常愧疚的说道,“那三万元钱..”杨若水回手再次捂住她的嘴,“三万元钱连个厕所都买不上,再提这个话题我就走,”汪洗尘无奈地摇摇头,沉默片刻说道“若水,明天帮我租两个住室的房子,你搬回来住一间,儿子回来咱俩住一间,将这三居室租出去,这样钱可以富裕点,至于刘友余我已经起诉离婚,关于财产这部分,他人不到无法分割,我的意愿是留住儿子,如果想保住房子就得退给他钱,去哪儿里找钱,愁死我了..。。”“不用愁,也不要退给他钱,均分,三居室分给刘友余的那部分由他处理,你的这部分租出去,在一个单元里承租人会给他添堵,凭什么任他快活,如果他提出合伙卖房,你满口应承,行动上拖着他、像风筝一样抻着他转,给那个女人点儿颜色看看”杨若水一脸的阴霾,汪洗尘看着深有感触的说道,“若水,你咬住人不松嘴的脾气别人学不来,厉害到心里了,”杨若水调控着情绪,放平声量低沉地说道:“不这样做可以,你自己拿主意,但有一点是原则,对你正实施伤害的人不要心慈手软,”杨若水将手中的苹果放到果盘里继续说道:“租一室一厅的房子,儿子放假回来可以暂住门厅,别去找中介所,自己贴承租启示,另外我不会回来的,除非这座城市里有自己的房子”杨若水心沉如水。
汪洗尘心里非常的愧疚,杨若水的态度她早预料到,但为她揪心的情结牵着她,更何况自己欠着人家的钱,看着杨若水现在的处境,越发觉得心里不安,于是她忧愁的站起身说道,“若水去洗洗睡觉吧!我去给你铺床,”“你和桂香姐叫我回来就是为商量这事儿吗?”杨若水坐着不动,疑惑地问着,“不是”汪洗尘转身坐下,面露难色欲言又止的说道,“若水,有件事想跟你说,但又怕..”“怕什么?”“这件事说出怕伤你,不说也怕伤你,两为难,”汪洗尘摊开双手,杨若水仰起脸苦笑着说道,“快五十岁了,又是孤家寡人,除了房子还有什么能让我动肝动肺的,”汪洗尘目不转睛地看着若水怯怯的说道,“他得了绝症,没有多少时间了,”“他..。是他吗?确定吗?肯定是他吗?”杨若水一阵恍惚,觉得自己像春季的柳絮在飘,茫茫的苍穹吸吮着她的眼睛,模糊的没有色感,空白笼罩着浩瀚的宇宙,着落点在哪里?杨若水摇着头睁大眼睛,她想伸出两只手抓住什么?以稳定自己的悬空,阵阵空穴的风吹来,两耳嗡嗡作响,眼眶箍住眼睛深陷无底,咽喉窒息令她四肢绵软无力,抬腿为防止瘫倒,她咬紧嘴唇血从唇印中渗出,冷汗从后背流下,她却感到全身燥热,“若水..若水..若水.。。”汪洗尘惊恐地围着若水叫喊,杨若水无力说话,用手指着左前胸,汪洗尘即刻明白,找来速效救心丸,掰开若水的嘴将药送入舌下,蹲下来靠近前想说什么,杨若水用眼睛示意她不要说话,她需要安静。
半小时后,杨若水才缓过劲儿来,她轻轻地挪动身体将腿抬到沙发上,说道“今天太累了,又受了凉,心肌缺血导致脑供血不足,洗尘你不要害怕,给我一杯水,”汪洗尘战战兢兢地将水杯递过来,“若水,往事不提了,伤了你的心,我.。。我很后悔不该告诉你,”杨若水苍白的脸上挂着温和,真诚地说道:“洗尘你想多了不是因为他,而是我早就有了心肌缺血的疾患”杨若水说的是真话,她想起秋后在石榴村的院里听女孩儿讲老师的行为时,她大汗淋漓,又想起前几个小时在石榴村见到汪洗尘、桂香姐问到租房价时,她左前胸的压抑感是那么的沉重,想到此一种恐惧困住杨若水,精神的紧张导致她再次大汗奔流,“洗尘,找点儿干衣服我换换,湿啊!真难受,”她缩着后背。
她无力走进汪洗尘为她准备的小床边,推说“这沙发很舒服,只需要一条被子和一个枕头,”汪洗尘体贴的将被子给她盖严俯下身低声地说道:“若水,不要想得太多,睡个好觉明天早上一切都会好的。”
这一夜,杨若水能睡好吗?她走进1970年的冬天,来自多所中学的学生带着懵懂、幼稚走进义生厂,睁大双眸看到的是荒凉的厂院,陈旧的设备,老师傅们穿着工作服的狼狈相儿,杨若水感到凄凉,贴近汪洗尘的耳朵发着感慨,汪洗尘回手拽住她的辫梢,“若水,什么也不要说,千万注意先睁眼后张口。”她和汪洗尘二十几个同学被分配到化工车间,据说都是家庭有污点的,另二十几位分别分配到其他车间。
化工车间没有正式投产,所有的工作是为生产而做前期准备,盖十几米高的热风炉,而地基底远远超过十几米,男同学装卸搬运材质,女同学和泥搬砖,几位老师傅手拿瓦刀连喊带骂地吆喝着,“别呆凝血,别像圈里养的猪,满眼的乱撒模,看出活计来才是正事。”同学们俯首听着,手中干着,憋着喘息,杨若水搬砖累的几次躺倒在砖跺旁,汪洗尘和其她女同学累散了头发,几天之后骨瘦如柴,却力大无比,比着赛地干,早晨八点开工,六点就有了劳动场面,晚上五点下工,七点还有人干活,每天早晨是雷打不动的天天读,晚上又要开班后会,两个月后,汪洗尘和几位女同学累病倒下,男同学累的从建到半截的热风炉旁,翻着跟头栽倒地面。
杨若水睁着累伤的眼睛机械地搬着砖小跑着,大跑跑不动,正常走胳膊的负重感如同受着酷刑,只有小跑,颠着弯曲的胳膊才能促进血液循环,缓解疼痛。
这是在露天工作,旷野的寒风呼啸着像野猫的哀嚎,所有女同学的手背都冻成了包子,脸上裂着血口,心里装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信念,时代造就人,劳动带来的少许欢乐人们是那么的珍惜,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一首《乌苏里船歌》震醒了杨若水的情愫,她抬眼望去,一位男生正面对着残阳唱起这首歌,人们举目望去,但没有停歇劳作,汪洗尘轻声地告诉她,这个男生叫贾明,杨若水心脏轻跳着,她为这歌声激动、振奋,她看着辽阔的天空想象着乌苏里江,生活真是美好,而劳作又是多么的艰辛。
早晨班前的天天读,杨若水拿起报纸抑扬顿挫地读完,在工友们惊奇的目光中,杨若水的心中好像活跃着一只小鹿,她按捺住蹦跳的心脏,竟毫无顾忌的说道“昔日有葛兰、夏青,今日有杨若水”“什么?”人们面面相觑,他们不知葛兰、夏青是谁?“只有杨若水知道二位前辈是我国著名的播音员,在六十年代初,前苏联撤回在我国的专家,撕毁合同,时任播音员的葛兰、夏青在第一时间播出了我国对前苏联的评论。此时杨若水没有解释,但她注意到一双炽热的眼睛正注目着她,她不屑一顾的瞥了一眼,但她立即醒悟这双眼睛正是昨日唱《乌苏里船歌》的贾明的眼睛,她心里突然产生好奇,再次向那双眼睛望去,她看到贾明左眼皮上有疤痕,她扫兴地收回目光。
时光在劳累平淡中逝去,进厂已经半年了。阳春四月天明媚的天空、和煦的春风,劳动者以热烈和向往融进大自然。工友们也在自然中相识、相知,这是一个世界。厂里出名的老实人担任车间主任,趋炎附势、见风使舵是老实人的长项,绕开活计走出自本能,一天除了去库房支领东西,就是找领导汇报,每位新老工人都心知肚明,不敢犯上,是根深蒂固的民俗,贾明却找到了眼睛知音,那就是杨若水。
杨若水的眼睛是心灵的智慧,这一点只有她自己知道,令她吃惊的是贾明竟能在她的眼睛里探究寻觅出真谛,历来自恃聪明的杨若水不得暗自感叹棋逢高手,自此杨若水停止不前,固守原位,她要读懂贾明眼睛中的丰富与内涵。
这个复杂的世界由四十多个新老职工组成,性格迥异,生产事故与人为事故层出不穷,老实人的能量捉襟见肘,造成了黔驴技穷的局面,杨若水收敛着对事物的敏感与尖锐,却犀利地观察着贾明的眼睛对事物、矛盾的反响,在双方的目光不间断地对视与交流中,偶然听到有人在抱怨工作太累,当官的不知体恤工人,却沉溺于几个娘们儿的打情骂俏中,老实人听得更全面、更具体,急着去汇报,驼着背、弓着腰在雨中小跑着奔向办公室,无奈摔了跤,就势躺在雨地上,杨若水看的非常清楚,老实人一分摔跤九分演戏,她满眼地鄙视,而贾明早已飞奔近前,背起老实人就跑,不料被近前的铁丝穿透右耳唇,情急之下疯狂拉扯,竟将耳唇拉豁,流了多少血,杨若水没看到,她专注贾明的眼睛,那眼睛里充满了讨好、巴结和乞怜,杨若水心中的天平称出了贾明骨头的份量。
老实人养伤在家,工伤多么的光荣,急需领导的抚慰和手下人的物质表现,杨若水随着人流最后一批前来探望,正在问路只见贾明背着老实人从一扇破门洞中走出,家人簇拥左右,杨若水眨着眼心想咋又背上了?贾明没有顾及到他们的到来,完全沉浸在幸福与神圣之中,右耳轮的红肿在春日夕阳的辉映下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狗尾巴花。
事情并未完结,杨若水所有的面部表情,被趴在贾明背上的老实人看个明白。事后他和家人清点收到的慰问品时,留意着杨若水送来的东西,其结果是气歪了鼻子,杨若水一个新入厂的毛丫头,竟敢空着手和几位与他历来不睦的人合伙看西洋景,老实人咬着嘴里的臭牙,肚里计划着移花接木的程序。领导再次前来慰问时,老实人抓住时机将辱骂领导的污言秽语生生地栽在杨若水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