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成回想着自己这一生，不仅见过了太多的杀伐，还有太多的离别，以及毁灭。
世间万象，现在细细想来，自己似乎都或是亲历或是目睹过了。
记得有一次大胜，在凯旋归来的途中，遇见一个老和尚，袈裟破破烂烂，钵盂裂缝密布，还有一个大大的缺口，银发飘飘，满面灰尘，赤着脚。
老和尚一手拿着法杖，一手捏着破钵盂，远远的看着杨成，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破钵盂，摇头叹道：“曾经装得太满，终究还是破了，拿得进，却放不出，可悲可叹哪！”
当时人声鼎沸，马蹄轰鸣，杨成骑马扬鞭，从老和尚身边飞驰而过，瞬间远去，可老和尚的声音却清晰无比的传入了自己的耳朵，一字不漏，仿佛就在自己的耳边说一样。
杨成心惊，蓦然回头，却早已不见了老和尚的踪影。
此时此刻，杨成自知回天无力、死期将至，内心认命了，一切都和自己不再有关系了。
他心弦松动，没来由的想起了遇见老和尚的那一幕，突然之间放下了所有。
“这就是放下的感觉吗？”
杨成嘴角微微上翘，这一瞬间似乎明白了很多，看清了很多。
他的双眸竟然开始发出微光，一双眼睛越来越亮，原本昏沉沉的脑袋也很快清晰，有一种肉体虽坏，但灵魂越发通透升华的感觉。
“这就是回光返照吗？”
杨成感觉自己飘了起来，他看到了躺在地面上的自己，身躯破烂不堪，左臂消失，满身的伤口惨不忍睹，鲜血流了一地，很多都已经凝结了。
杨成已经听不到那个丑陋的家伙在说什么了，他越飘越高，看着山谷不断缩小，山谷中四团亮光大小不一，闪闪发亮，其中有一团很大，比自己都大，还有一团虽然是最小的，但却是纯洁的金色。
莽荒深处也有几团金色的光亮在闪烁，不过都很驳杂。
“莽荒真的好大。”杨成已经看不到山谷了，却还没有看到大荒的全貌，他暗自感叹。
“徒儿，还不归来，更待何时——！时——！时——！”
陡然间，一道声音响起，震颤灵魂，回荡在这片时空。
莽荒深处那几团驳杂的金光，瑟瑟发抖，明灭不定，似乎随时会散掉。
原本银月高挂，清辉洒洒的夜空，霎时间乌云密布，覆盖数十万里之遥，黑云滚滚，雷声轰鸣，闪电噼啪乱响，一道道巨大无比，劈落下来，仿佛世界末日降临。
数十万里的黑云遮天蔽日，电闪雷鸣，缓缓的开始旋转，带出阵阵狂风。
付磊正在自言自语的述说着自己的故事，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狂风大作，将自己的长发吹得横飞了起来，刮得脸颊生疼。
“咔嚓！轰隆隆——！”
雷电交织，响彻云霄，绵延整片天空，一眼望不到尽头，地面飞沙走石，狂风呼啸，付磊坐不稳，被吹得滚了出去，摔了个灰头土脸，口中咒骂连连的急忙爬起来，跑到了山谷的石壁处，背靠石壁站立。
“此乃天变，必是有惊天之事发生！”
一道声音突然在付磊的耳际响起，还有一股热气吹着他的耳朵。
“啊！鬼呀！”
付磊瞬间毛骨悚然，头皮炸立，脊背上冒出一通冷汗，丢了婴儿，如被踩到尾巴的小猫咪，一声惨叫，一下跳了出去。
一个老人出现在石壁处，仙风道骨，气质出尘。
他大手一招，被抛飞的婴儿倒射而回，落入了他的怀中，而后雪白的拂尘向远方一挥，一个昏迷的女子也飘了过来。
“你，你，你……是人是鬼。”
付磊浑身哆嗦，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看着悄无声息出现在石壁处的老人，嘴唇发紫，牙齿打颤，惊恐不安的小声问道。
“小孩子，不要乱说话，你见过我这么帅的鬼吗？”
老人哈哈大笑，双眼深邃摄人，炯炯有神，看着被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得失魂落魄的男子，轻声说道。
“那，那，那……你是，是什么东西？”
付磊脑袋都被吓傻了，这样问道。
“你才是东西，你们全家都是东西!”
老人白眉一抖，怒目而视，冷哼道。心想这家伙之前杀人的时候脑袋还蛮冷静的，现在怎么如此的胡言乱语，他作势欲打。
“呜——，咔嚓，咔嚓！”
像是磨盘在旋转，摩擦声听得人心子发痒。
雷声轰隆隆不断回响天地，闪电粗大无比，从如墨般的黑云中接连劈落下来，将天空划出一条条白线，像是时空裂缝。
浓黑而无边无际的云层旋转得越来越快，雷声不断，闪电一挂挂落下，宛如域外星河成片的坠落，景象恐怖，震人心神。
“是他吗？”
冥冥之中，一个虚无飘渺的声音响起，平淡无波，听不出一丝的喜怒哀乐。
“嗯。”
回答的声音更是简洁，同样平淡，没有一点点的烟火气息。
两个声音接连在杨成的心中响起，他不明所以，同时不由自主的飞向了恐怖的雷电漩涡中心，咻的一声轻响，他感觉自己穿透了那广袤无边的雷电漩涡，而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数十万里的滚滚黑云，伴着隆隆的雷声和噼里啪啦的粗大电光，快速旋转，闪电般的开始缩小，最后缩于一点，消失不见。
这一夜，注定无眠。
无数的高手从入定中惊醒，遥望莽荒上空，那数十万里雷电交织的黑云，看着它突然出现在，极速旋转，又闪电般缩小，而后消失不见。
莽荒的异象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样的天变，千年难遇，出现在莽荒，难道是莽荒发生了不为人知的惊天之变吗？
无数人忧心忡忡。
“祸乱将起，流血漂橹啊。”
山谷石壁处的老人昂首望天，满面忧容。
风止石落，树静兽躲。
莽荒暂时又恢复了宁静。
“你，过来。”
老人低头看向付磊，说道。
付磊总算缓过来了，闻言而来，在老人的近前站定，驻足低首，一副但凭差遣的听话样子。
“这个老人全身没有一丝波动，能够悄无声息的出现，绝对是一个大高手，万万不可得罪。”付磊内心暗暗想道，脸上的神色越发的恭敬。
“你的故事我刚刚也听到了，唉，如果是真的，那的确挺悲惨。”老人面色悲伤，缓缓说道，“你们这一仗也打完了，就你一个人活着，另外母子二人，你有何打算哪？都杀了？”
“不”
付磊偏头，看着被吹到山谷边缘的杨成的尸体，脸色严肃：“我只要杨成的人头，因为他的人头可以给我换来真正的自由身，杨成虽死，但我并没有出手。至于她们母子二人，打一开始我就没有杀心，前辈既然有心提及，想来早就有所安排了吧。”
付磊说完，瘦骨嶙峋的身躯向前行礼。
看着身前这道恭敬的身影，老人微微点头。
“小绿，小叶！”
老人转头，看向山谷外的密林深处，轻声说道。
老人说话的声音虽然轻，但是付磊却发现这声音不断的在四周回响，浸人心神，直透灵魂，变得越来越大，最后竟然震得地面上的小石子微微震动，不断跳起。
声音如一阵看不见的飓风，狂扫而出，将山谷外的参天大树都震得枝叶一阵乱颤，瑟瑟抖动，像是害怕。
声音还在回响，山谷外的密林中就传出了咚咚咚的踩踏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极速跑来。
果然，两棵眼熟的大树拨开丛林，一前一后的冲了出来，根须粗大，踩踏在地面上轰隆作响，像是擂动巨鼓，树身摇动，枝叶唰唰，如同在喘大气。
两棵大树跑出丛林，来到山谷外站立着。
古木参天，高耸入云，树影巨大，一下子就将这个山谷给遮住了。
“不管你杀也好不杀也好，我都不关心。”老人轻捋胡须，接着说道，“把你该做的做了吧，我还要打扫卫生呢，瞧瞧你们，把我的小山谷搞得乱糟糟的。”
“是”
付磊再次恭敬的行礼，心中惊涛骇浪，转身朝着山谷边缘走去，看着山谷外那两棵直插云霄的巨树，他额头渐渐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这可是不久前才刚刚吞掉了几十人的怪树啊，回想起刚才自己一行百来人经过时的可怕场景，付磊实在是有点发虚，怕被树枝给一巴掌抽飞，而后刺穿身躯，吸干精血，空留一具白骨架。
他硬着头皮，一步步小心的挪移到了山谷边缘，来到了杨成的尸体旁。
随便拿起一把染着血的刀来，手起刀落，噗呲一声砍下了杨成的脑袋，而后扔掉武器，拎起杨成的脑袋，逃也似的回到山壁处，站在了老人旁边。
“不要怕，是我叫它们过来的。”老人哈哈一笑，而后看向山谷外，说道，“小绿，小叶，打扫卫生了。”
两棵巨大的古树一听这话，顿时无数的枝叶飞舞，伸将出来，簌簌有声，绿叶青葱脆嫩，有一些像是刚刚生长出来不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