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上下陈年老账账本积攒起来可以堆下一个圆桌。以往只顾着在外学习,从来不熟悉管家之事的虞思寐被这一条条账目,细碎繁琐。她更愿意在实验室里搞研究也不愿敲着算盘管家。冲她这懒散拖延,若是没有老管家和年迈的阿梨在一旁协助着,她巴不得一把火把这一堆账本烧了去。父亲的丧事办妥以后她满脑子就是对整件事的猜想。本身她生性多疑,心思敏感,怕就怕在她的逻辑思维能力又是惊人的很,毕竟是学过医学和心理学的高知女性,在大学中和柳书友交往便也明晓一些情报收集之类的技能。若是在和平年代,她足矣在社会上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事情堆积在一起让她头痛得很,感觉这是身上压着的一个重担,让她无法喘息。前些日子遣散了家中的佣人并且给每个佣人安家费。自小死契卖到虞家的宋佳期,按照规矩签了死契无论虞家贫穷富贵她都应该听从虞家主子使唤。虞思寐撕了卖身契,给了她安家费,宋佳期硬是不离开虞家,可能是因为徐筱多年来待她不错知恩图报。现在依然服侍在徐筱身旁,尽心竭力。徐筱依旧整日在屋里呆呆的坐着、很少露面。虞乾走后,她一直是这样。头七之前她一直跪在祠堂,后来的日子都是一身素衣脱簪、不施粉黛。
虞思寐趴在桌子上昏睡过去,阿梨陪在一旁的木椅上,往火炉里加木炭。可能近几天要迎来第二场雪,即使屋子里烧着煤火,但是不由感觉到寒气逼人。外边天寒地冻,恐怕又有多少人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梨娘,你知道我姐姐现在怎么样吗。”
“不知道,大小姐已经六年没有来过信了。”阿梨揉了揉眼,岁数大了,眼神也逐渐模糊了。看地上的座钟,已经十一点了。眼睛看着绿台灯灯光,可能因为书房暖和,竟然还有一直飞蛾绕着绿台灯顶部飞。
虞思寐让阿梨回房休息,阿梨转身倒腾下火炉里的火才肯放心回去。自己披着白色狐狸毛披风打开东边窗户吹冷风。脖子上的圆形玉佩宛如玉盘一般清澈洁白,六年前离家时把玉佩交给虞乾,六年后回家看到虞乾毙命于摇椅,面容安详。手中攥着那只白色玉佩。如今回来已经一个月,家中出了太大的事故,一个月前还是大学教师,如今困在这宅院里打理家事。真是荒谬可笑,也觉得自己回来是一个错误。她几次梦回大学红楼,梦见教室和礼堂、她最喜欢的钟亭和穿着柳书友买的黄白色洋裙穿梭在在白桦林中······自从柳书友离职后,她曾几次梦到过他,如今太过忙碌逐渐也不记得他的声音,可能久而久之连他的面相也会模糊不清了吧。虞思寐用指尖碎碎捡起窗边堆积的雪绒花,那雪花耐不住她手上温度,化成冰水。这宅子真是清净,清净的让人心寒,她不再会冥冥之中耳畔响起远方的炮声,隐约嗅到空气中的烟味和血腥味——毕现在的家乡被日本人占领了有一段日子,比起正在攻陷的城市,这里也勉强算得上“安定”。窗外刺骨寒风让她思路清晰起来。毕竟温室里的花朵偶尔经受下寒风的洗礼,也许会是一次酣畅淋漓的杀戮。
她不知道事情因果,感觉其中迷雾团团,她仔细推敲,将一件事发展到了很多个猜想。没有确凿的证据的猜想都只是异想天开。原本她只是认为日本人是为了吞下虞家的财产而父亲性命,但是回到家后家中大门没有贴封条更没有将虞家人赶出家门,这里一定是有文章。老中医在为徐筱把脉时说前不久刚刚流产,流产时孩子已经有六个月大,有了人形。为此徐筱差一些丢了性命。家中生活富裕,应该有所滋补,既然已经六个月,胎像应该很稳,不会轻易终止妊娠······
“梨娘,你跟我说实话,我爹到底为什么会被日本人打死。”
阿梨愣了愣,想着怎样转移话题。虞思寐几次询问老管家和阿梨,他们都含含糊糊不作答。好似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这倒是让虞思寐感觉到一丝疑点,又如同是事情的一个突破口。
“二小姐,你一个姑娘家何必那么执着于这一件事。”
“梨娘,你和张管家一起瞒我,被日本人开枪打死的是我爹,我爹死的不明不白,我欠他的太多了,我求你们告诉我。”
“二小姐,天凉了早点休息。一会儿我多给你加床被子。我还得去看看太太睡得是否安稳。”说罢便推门走出去。
虞思寐坐在书房里屋床上,脑子里思索着这件事。就像过电影一样。她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结束一件事情。无聊之下看到南墙旁竖立着一个蜡烛柱子,柱子上缠绕着一只金色的长龙盘旋在铜柱上。烛台上如同分叉的树枝一般延伸出很多个台案,放置着圆形的蜡烛。她擦亮了火柴把红蜡烛点亮,墙上的水墨画也被光找出了图案。环顾四周父亲精心布置的书房,小轩窗、玉屏风,黑色柚木书架上摆放的精致古董,四周墙上附着山水画。自小父亲出了张管家和虞思寐的母亲虞奚氏以外是从不让下人和家中人进他的书房。这书房就是虞宅中的一个“禁地”,如今进来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倒是平生多出了些书卷气息。灯光把屋子照的亮堂,她看着墙上壁画,不懂这些山水艺术,只知道这每一幅都是价值连城。她翻箱倒柜,希望在这个屋子中找到什么线索,翻腾了柜子上下,搜到的只有零碎的收据和书,更没有什么稀罕玩意。让人大失所望。
虞思寐拉开书架上的一个柜子,一只红蜡烛,下边铺着零零碎碎的发票收据。她将蜡烛立在桌子上,划开了几根火柴,无法点燃这红蜡烛,倒是有些蹊跷。她将蜡烛横放对着电灯看,发现这个蜡烛的烛心白线被抽取。现在她任何方法都愿意去尝试,哪怕一个细微的纸条都能被她收集当做线索去推敲。活像美国老电影中的私家侦探,帮助一个怨妇搜查她丈夫出轨的证据。
记得发现红蜡烛时是在书架的最底层,红蜡烛下压着一本厚厚的书。脑海中一闪念的工夫,反复一切有了灵感。她从柜子里搬起那本厚书,如同至宝一般放在灯光下——那是一本破旧的康熙字典。她取下脖子上玉佩,玉佩还存有温热的体温。虞思寐把玉佩紧紧握在手里,小声祈祷:“父亲,保佑我一定找到线索。”
那本康熙字典破旧,字典上没有太多杂陈,应该是近期翻过的。虞思寐仔细翻阅正本字典,在中间页码夹着一张四方纸条,上边写着一些毫无头绪的数字让她摸不着头脑。她用几种自己所属实的破译密码的方式获取了数字的内容,但是词不搭调,前后毫无衔接。简直让人头疼,父亲究竟想告诉自己什么。仔细一想,虞乾只是一个普通商人,未必通晓这暗号通讯,自然需要从最简单的思路去想这件事情。
“康熙字典里边夹着的纸条,纸条上的数字······”眼前一亮,她飞速按照纸条上的数字在字典中翻查。逐渐她寻出了其中的规律。两对数字为一组,第一对数字是页数,后一对数字是每页中竖查查出来的字。
四面楚歌。四面受敌,到达孤立无援的窘迫境地。难道父亲生前遭受四面困难,如果是,那么这四面的“敌人”都是谁,是日本人还是······已经是寅时三刻,她已经没有了睡意,找到这个纸条后,思路不断的在开阔开阔,一发不可收拾。仿佛自己的思维被吸进了不端的黑洞,无法停止各种猜想的产生,不一会儿脑子就会变得凌乱。
虞思寐一番头脑风暴后趴在桌子上,眯缝着眼睛看着绿电灯上的飞蛾硬四处逃窜,终究逃不出那绿台灯的四面围堵,拼了命的想摆脱束缚,挣扎一会子后便停留在灯管上一动不动。怕就怕在这飞蛾停留的是灯光,而不是烛火。飞蛾倘若不扑火,那么在凡人看来它将没有意义。“四面,东,西,南,北。”她停下笔起身,环顾整个房间四周,东面书架瓷器珍宝,西面珠帘,南面小轩窗,北面是书画烛光。虞思寐轻步走向墙上挂的书画,画轴直挂在墙上,三幅画画着岁寒三友并没什么稀奇,其他都是些名家的山水花鸟。其中一副鸳鸯戏水周围并蒂开放粉色合欢花的国画十分吸引虞思寐的注意——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画中鸳鸯戏于江水之上,相互对视缠绵。周围合欢花开,一片柔情尽显画中。
寂寂春塘烟晚时,两心和影共依依。
溪头日暖眠沙稳,渡口风寒浴浪稀。
翡翠莫夸饶彩饰,鸊鹈须羡好毛衣。
兰深芷密无人见,相逐相呼何处归。
飞蛾扑向烛光,在烛心上盘旋了几圈,义无反顾的扑向灯火化为灰烬。而这烛光依旧骄傲着照亮画中的风景,温暖着这羡煞众人的风景。
到底,这人世间人们还是要羡鸳鸯不羡仙,还是要认为飞蛾只有扑了火化成了灰烬,那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可是别忘了:生活啊,它会成为一个故事,但人们流传或淡忘的同时往往忘记了它们的存在和流传,曾经是一个事故。
莫说我啰嗦,只是我喜欢完整的东西,哪怕它不够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