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在一个喜欢用外在条件比如身高来作为衡量男子优劣的国家里生活的男子,和比自己高的女孩走在一起,随时被每个人看到、比较的感觉实在是太差了,于是我只好说:“等有机会了咱们见个面。”她知道我在敷衍,也不问什么时候有机会,便会说:“好,等有机会了咱们见面。”就这样,这句话从夏天说到冬天,说到我们共同看着观海大厦突兀的蓝顶消失在云间,也没有付诸行动。
终于,她在继续述说相同的话之余,开始伴随起哭声。有时候还没说话便哭,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哭,有时候说完哭。总知,哭跟雨林中的雨一样,没有征兆说来就来。
男人最大的失败便是让女人哭。她哭了,我便失去所有反驳狡辩的力量,只能好言相劝,或者无言以对。哭的背后的感受我一清二楚,她正经历的当年我亦经历。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安慰,最无用的也是安慰。因为让你哭泣的人,是不会有心安慰你的。
等她好些,我说:“你骂我吧,使劲骂!”愤怒虽然比伤感猛烈,却更容易消褪。风华正茂的年纪,不能总被阴云笼罩。
她说:“好!”
陈静把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她问我什么是在乎。在乎,简单的两个字,跟感情一样谁能说的清?假如要将它解释的很好,那一定要先掺杂同样分量的感情。因为从来不会有人不带感情色彩的提出这种问题,也不会有人满意不带感情色彩的答案。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思考良久,却没有厘清合适的感情和言语,便只是不停的说对不起。果然,她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句,说:“就知道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除了她满意但不会实现的结果外,再也找不到其他有用的东西。明显,这对我而言是最现实的结论。无计可施的我无比愧疚,只好换种方式道歉,我说:“你骂狠点,越狠越好。”
她能骂什么呢?我们没有谁欠谁,只不过发生了不符合两人意愿的事而已。她叹了口气,转怒为喜说:“算了,是我无理取闹。”
这是她放弃了,当一个人放弃争辩、寻求真相的时候,需要很大勇气对自己说“不”。我对此深有感触。片刻同情后又放下心,她应该这么做,类似的痛苦将一直贯穿于生命始终,并且会随着阅历的加深变多。对于这种事情我们都要做的恐怕不是无谓的坚持,而是放弃。自始自终,失去的永远比得到的多,懂得放弃远比懂得得到有意义。
话说到这份上接下来只能是沉默。片刻后我说:“先这样吧要不,回头再联系。”
挂掉电话后径直回到图书馆,还好出来的时候把书倒扣在沙发上,这才保住这个稀有的座位。我心存侥幸的坐回上面,开始煞有介事的一手擎着书一手翻书,装模作样的意味超过读书本身。客观的说,作为一名并不算成功的前辈溜进来看书,是没有资格坐在这舒服的沙发上的。有许多对知识更加渴求的学弟学妹们更应该坐在这里,而我却装成学生,为老不尊。
新学期伊始的学校热闹非凡,到处人潮涌动、欢声笑语。像在迎接盛大的节日。身处其中,再也没有年前在这里看书时的冷清,总有孤家寡人之感。而且,在这种场景中离开,更就像是欢送,而不是凄清的离别。
就这样又混迹几天,离职手续全部办完,又闲散游荡几天后终于得走了。依然和上次一样深夜的车。天黑后坐17路双层公交去火车站,不同的是这次二层也有许多人,并且全都挤在前面。记得上次走的时候一个人占整个二层,而我却不像这次一样想坐在前面看看风景,而是就近坐在楼梯旁,以方便下车,免得坐过。
在车后找了个位置坐下,视野虽不及前面,却也能把东边的大海看的清楚。于是,一上车就盯着窗外看,玻璃上倒映着自己憔悴的面容,透过这面容才看到灰蒙蒙的大海,除了零星闪烁的灯火,无一不笼罩在这朦胧中,若隐若现。若不是听到规律的海浪的声音,整个视野更像是静止的。
春运刚过,火车上乘客不多,大家也不分座位号,随便都能占个长凳躺着。颠簸的火车更像个摇篮,摇着晃着就困了。即将驶出烟台时给陈静打电话,半夜11点,她正要睡去的时间。
响了没两声便接听:“喂?”
我叹了口气,说:“没打扰你睡觉吧?”
她说:“没事,不过有些意外,这个点你从来没打过电话。”
我笑道:“今天不一样,很特殊。”
她不解的问:“怎么不一样?”
“你听听这个。”我说完把手机贴近车厢底,而后问,“听到了吗?”
她沉默片刻,试探着说:“不会是火车的声音吧?”
我没有回答,她一直很聪明。她是我最想告别的人,却也是最后一个告别的人。
她见我没有回答,便知端倪。冷静中有些激动的说:“你终于走了!”
“走了!”我重复着,“走了好啊,换个新环境重新开始,这边有太多太多——太多了——”
“太多什么?”她追问道,“太多什么?”
我说不清,就跟这个世界我不能完全了解一样,脑子里翻江倒海。这么多年里总觉得得到许多但失去更多。每当想到这点自己便如坐针毡,畏首畏尾。这座城市埋葬了记忆里最容易触及的青春。我老了,不想面对,只想逃离。
“对不起,”我说,“对不起。”
她笑了,笑着说:“别跟我说对不起,你没得罪我什么,我也没得罪你什么,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我以为,今天我们之间的情谊就要画上句点。
后半夜一直处在昏昏沉沉的朦胧睡意中。学生时代的话肯定在梦中遨游,但现在却无法安稳入睡。身心疲惫亦老去,多么让人无奈的事。
一点多陈静发来信息:你走了真好!这样,就不用总是担心要走了。
我又想跟她解释,人生在世,分分合合很正常,不要因为这平常的分别而过分伤感。但又一想,我懂得的道理并不比任何一个人多,我想到的她也知晓。既然这样,多说何益?沉默,何尝不是最好的回答。
第二天天刚放亮便到兖州,而后搭最近一班车到济宁。等安顿好已是上午十点多。朋哥问我吃饭了没有,我说吃了。他不相信,我说下来火车就吃了,兖州火车站的小吃种类相当丰富,摊主也热情,没走几步便被拉住,尝了尝人家的鸡蛋灌饼。别说,虽然材料至少是昨天的,味道却很新鲜。
我问他吃了没有,他说吃了。我问你真的吃了吗?朋哥依然头也不回的盯着电脑打游戏,说:“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