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子一掌如霹雳般落下,全场宾客面目惊愕,却无一人能说出话来,一代宗师仿如一块木头般横倒于地,承清子、承灵子嘴巴微张,自出师以来经历的杀伐争斗不计其数。却未有一次能如此。承清缓缓站起,浑身颤栗,血红的双目死死的瞪着承明,胸腹起伏,在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承明……你……杀了……师父?!”
承灵扑倒师父身前,探了探鼻息,仰天长啸,怒道:“承明!是你下毒不是?!你你你……”
承明深呼吸了一口气,尽力镇静,稳住心神,打断承灵子,道:“师兄,你不必多言,今日之后我必会自裁,如我这般弑师灭祖已是天地不容,而今为诸位计,还是四散逃命去吧,这华阳从今天便没有了!”
“住口!”承清大吼一声,“你这畜生,你杀了师父,华阳自会清理门户,取你首级。但凭你这毒计就要毁我华阳百年道统,忒也狂妄!”
承明道:“师兄,听我一言,若强行运功,就如承空一般!”
“休要废话,接招吧!”不等话说完,冲天而起,身法飘逸,双掌大开大合,使得正是承清子的成名绝学——大鹤手。
承清子成名二十余载,一双肉掌接得住神兵利器,上承玉虚真人亲传,下得几代弟子敬服,玉真子神游四方已久,超然物外,不理华阳俗物。承清子俨然已是华阳的二号人物,若是玉虚真人百年之后,必领华阳掌教,传袭道统。
此时与承明拼杀,已不是较艺时点到即止,承清子恨得已是肝胆欲裂,尽展平生所学,誓要将这叛贼手刃。几合之内,尽是杀招,这大鹤手身法虽是灵便,掌劲却丝毫不弱,承清子脚下青砖石板,轻点而过则留淡淡足印,重踏发劲则碎成齑粉。承明子虽不若大师兄承清子浸淫华阳武学几十年,也不及三师兄承空子钻研奥义,习武成痴。但自幼学艺,悟性灵气超群,江湖上一袭书生装扮,近几年四方游历,行侠仗义,也赚下了赫赫声名。
若在平日里,承清子心里存着指点小师弟的想法,百回合内,两人也分不出高下,但此时承清子以命相搏,不留余地,双手掌力喷薄,周身真气缭绕,不过二十招,承明已经是左支右绌,无法招架。相比承明,承清子心中更加焦急,刚刚二十招,承清子气力全发,经脉内的热毒刚刚有平稳的迹象马上又躁动起来,若是一时奈何不得承明,自己必然如承空一般疯魔嗜杀。心念及此,果然一股热血上涌,直冲头顶,那感觉就像这身体要在头顶扯开一道口子,脱离这皮囊一般。承清子气息一滞,赶忙顿住身形,收敛内力,双掌金光消散,苦苦支撑。
承明子退后几步,缓缓开口:“师兄,你暂住手,听我一言。我上山学艺二十载,师父视我如至亲骨肉,你我师兄弟兄友弟恭,好不和睦,若非我有天大的苦衷岂会行此禽兽之行径!今日师兄及众弟子快快散去,今生不再动武,还能保得性命,我心事一了,必然重回华阳山,用自己的头颅祭奠师父!”承明子这几句话说到动情处,不禁声音微颤,全场人人听得仔细,若不是他刚刚弑师,必有人为之潸然。
承灵子怒道:“你当下毒于我等,便能制得住华阳这百千弟子么?众弟子听令,承明弑师灭祖,已不是你等的师叔、师祖,而是华阳的叛逆,人人得而诛之!”
承明子摇摇头道:“师兄,不要再枉送这些年轻的性命,这蛊毒是我寻访川西氐人部族时偶然所得,专噬真气,扰人心智,再经我用真气鲜血不断培植,对华阳一脉的内力尤其敏感,平日蛰伏,一旦经脉中真气游走,这蛊毒便被激发,侵蚀心窍头脑,敌我不分,嗜血暴戾。这蛊毒我大典前已经散入水井之中,虽分量不足,却也因喜华阳真气而聚留于体内中,若是不信,大可运行真气,轻抚小腹气海处。”
此言既毕,就听场下有痛苦惊愕之声,更有定力不济者,头脑冲昏,跌坐于地,瞳孔发散,面目成嫉恶之状。
承灵子心中一阵阴寒,破口大骂:“承明,你竟如此不堪!你这险恶手段是谁教你的!”
此时承清子真气又逆行了一周天,渐渐平复些躁动的热毒,不见懊丧,却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台前殿下诸多宾客弟子不免胆寒,心中暗忖,这承清子怕是刚刚拼斗,已经油尽灯枯被这蛊毒侵蚀了心窍。如今武林中,华阳一脉算是彻底断绝了,自己也是废人一个,不知最终是何结局。
承清子笑声爽朗,豪气干云,而后怒目望向承明,道:“承明,枉你在华阳学艺二十余载,竟不知华阳教义!华阳开宗立派百余年,先后经华阳祖师、扶摇真人、修穆真人三代经营,而创下赫赫声名,这名声靠的并非是杀人立威,而是扶危济困,心系万民,十六年前乙丑胡乱,师父、师叔与诸位武林同道更是勠力同心,救华夏万民于水火,挽江山社稷于将倾。百余年来,华阳豪杰辈出,哪一位是苟且之人?!传承至今,你却让我等四散溃逃,终身不再习武,苟全性命于灭门之耻?!若是如此,怎能对得起齐秀峰巨碑上的数十英名!你是小看了华阳,也小看了你自己!”
承清子言及此处,面向台下,声音更加浑厚:“华阳众弟子!今逢华阳百余年未有之为劫难。而今我忝为华阳代掌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誓要擒杀叛贼!”
紧接着又对承灵子传音入密:“你速速调整真气,他如此处心积虑,必有后招。今日若是我与他玉石俱焚最好,如若不然,你对我不可手下留情!”
承清子不等承灵子回答便缓缓回过头来,道:“你的苦衷,你的心事,便要靠弑师灭祖来达成,那也是险恶之极,今天就是我拼掉性命也留你不得!”
言毕,承清子周身华彩大放,双目微闭,气息平稳,两手于身前轻轻呼扇,只见真气呼啸,几息间,一对精巧的太极鱼般金色图样游于身前,越转越快,图样越转越清晰,正是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全场人不禁看的痴了,如此神技不该出于人间!
承明却不是第一次见,识得此绝技的厉害。刚刚上山时,师父亲自演示过,名曰“太极囚”,以内力困锁对手周遭空间,使其寸步难行,在体外缓缓聚累真气,一击必中,使其灰飞烟灭,内力越聚类,真气成形越丰富,彼时,玉虚真人聚气至四象,此刻承清子已然聚气至八卦,单论此项绝技的威力承清子已是青出于蓝。但当时,玉虚真人只是聚气,并未发招。还谆谆告诫四位弟子,此绝技极其耗损内力,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万不可使用,招式聚气阶段还只是有意而为的发劲,而到后期真气旋转如抽吸一般而不能停止,体内真气越来越少,劲力不足,而体外真气涡旋越来越大,难以控制。使用之后真气大量脱体而出,仿佛被吸干一般,轻则修为减退,折寿损命,重则当场暴毙,无药可救。
此时承明困于图像之前,身不能动,心中焦急,只能将内力泄出体外,包裹身躯,苦苦抵挡,此绝技凝聚承清子毕生真气,若是支撑不过,受之一击,必然尸骨无存。
这八卦金光越来越凝实,承明的护体真气却越来越稀薄,但承清子的双目血色越来越重,气息越来越乱,已失了刚发招时的平稳笃定。两人向较,确是生死之搏,一个倾尽全力,承受蛊毒噬身之苦,一个苦苦支撑,避免身形俱灭之灾。任谁先放弃,都是万劫不复!
承清子目光充血,瞳孔晃动,显是蛊毒完全激发,只是这一口怨气支撑着必要除了承明,为师报仇。承明眼见不敌,大吼一声:“此时不现身,更待何时!”
内力相较,最忌说话,气息不稳,必然漏出破绽,果然,承明话音刚落,紧跟着喷出一口鲜血,周身护体真气被侵蚀了大半。然而一道光影闪电般自台下掠过,转眼间便至台上,承灵起身要阻止已是晚了。只见一柄巨剑狠狠砸于八卦金图之上,巨剑与八卦金图相初接时滞顿了一下,紧接着巨剑白光大放,与金光交合,光彩更胜,亮的周围之人不能视物。
一声爆破巨响,光芒伴着碎石尘烟炸裂开来,待这尘烟渐渐散去,承清子双掌前伸,趴于地上,一动不动。双手前的一个三尺深坑却是惊呆了众人,承明跌坐于地,口中留着鲜血,身上也满是伤口血污。
一位魁梧大汉立于承明身畔,只见他高鼻大口,眼窝深陷,络腮胡子微卷,一头淡金亮银的头发,不似汉人般做起发髻,而是披散着。身着亮色钢甲,红色披风,不似寻常武人,好似是带兵的将军。此刻他双手执巨剑,略微发抖,双肩耸动,胸脯不断起伏,喘着粗气。华阳山一时宁静,仿佛只能听见这巨汉的喘息声。
“哈哈,哈哈!这承清子不愧为华阳四杰之首,佩服!佩服!”
“哎~”响起一声女人的幽怨,“师兄,他怕是死了吧!”众人不察间,又有一男一女落于台上。女子生的煞是好看,只是愁眉紧缩,引人垂怜。
这男子却面目阴狠,声调奇高:“死了好,若是活着便只能如疯狗一般圈养起来了,哈哈哈”
巨汉转头对承明说:“洛乌,你算全了兄弟之谊,他们不领情,就算了!你先退下吧,马在山下悠然亭,你先退下吧。剩下的交给我们吧。”说罢一把巨剑横在身前,血红的披风在华阳山中猎猎作响。一尊战神般睥睨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