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迟迟不肯离去,紧紧攥住最后的一截尾巴尽情地释放着热量。
蔺飞一边擦着汗,一边向母亲抱怨着,“娘,这么热,我们出去干嘛啊?”
“少啰嗦,今天去茶楼帮你胡大娘干干活。还有啊,心静自然凉,你看为娘就没有流汗,峰儿也可以忍着,就你怕苦怕累。”黄小蝶弹着蔺飞的脑瓜崩,说着。
一旁的秦峰傻呵呵只乐,挠着头道:“飞哥,这真不是很热啊,以前俺爹打铁的时候,房里可比这热多了。”
蔺飞向秦峰翻着白眼,鄙视他改变了立场,没有与自己站在同一战线上。
转过头时,面前出现一个微醺的醉鬼,差点撞在一起。蔺飞刚准备开口骂这不长眼睛的醉汉,就被母亲捂住了嘴巴。
黄小蝶拍了一下儿子,对着紫金衣衫的男子敛衽行礼道:“七公子,小孩子做事毛毛躁躁的,还望你大人有大量。”
蔺飞和秦峰也赶紧赔罪着。
只见男子三十五六岁年纪,面庞甚是俊朗潇洒,一身衣衫也富气逼人,但整个人却显得非常颓丧,发髻很乱,衣衫上还有些褶子,摇摇晃晃,全身上下都有一股刺鼻的酒气。
男子用朦胧的醉眼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当看到平凡样子的黄小蝶时,眼神一亮,醉意便消失无踪了。又仔细瞧了瞧眼前的两个小家伙,尤其对蔺飞多看了两眼,还微微地点了点头,好像在思量着什么。
当黄小蝶对他行礼时,他赶忙不着痕迹地侧了一下身子,避开了去,平和地对黄小蝶道:“夫人不必多礼,是我莽撞了。”
接着从须弥戒中拿了个玉佩出来,笑着道:“小家伙一头大汗,热得很吧。你就是虎兄弟家的那个妖孽小子吧,我听大哥说过好几次了,二长老也对你赞赏有加呢。喏,这个给你,带着凉快一些。”
蔺飞有些傻眼地拿着手上微凉的圆形玉佩,府上的大人物就这么随便给了自己一个价值不菲的东西,让他有点受宠若惊,吓得呆愣在那儿。
虽然这些年总共见过这个男子出现在正式场合的次数不超过三四次,但每次府主都有意和他站在一条线上,不肯领先半点,这让观察入微的蔺飞早就开始留意了这个忧郁气质的英俊男子。
只是大多数时间见他都是醉醺醺的,族人背后也是抱怨、叹息的比较多,所以蔺飞了解到的也很少。
有一点蔺飞很清楚,这个男子平时很是沉默寡言的,就算爷爷对他讲话的时候,他也就神色恭敬地点点头,应几句就完事了。
今天竟会对自己说这么多话,还带着笑容,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黄小蝶也察觉到不对,连忙推辞道:“七公子,小孩子如此顽劣,怎受得了这么贵重的冰棘犼玉环佩?”
“哦,夫人识得这玉佩?”七公子似笑非笑地道。
黄小蝶心头一颤,但旋即压下惊疑,檀口轻启笑着道:“听全叔说过,七公子有一象征身份的玉佩,玉质上乘,做工精细,是珍惜的冰棘犼玉环佩,能稳心定神,提精静气。所以我才这样猜测的。”
七公子也不再问,对黄小蝶道:“我一直很好奇这小家伙,今天有缘相见,送一个礼物给他,我想夫人应该不会介意吧。也希望他能在几天后的大比中取得好点的成绩。是吧,嫂夫人。”说完,也不管别人的反应,自顾自走了,还一边喝着酒。
黄小蝶听到最后的“嫂夫人”,以为是幻觉,苦笑了一声,带着两个迷糊的小家伙继续朝着胡大娘的茶楼走去。
蔺飞若有所思地转头看了一眼“七公子”,蓦然发现“七公子”也站在那里看着他,带着和煦的笑容,人群挤得他左摇右晃的,但是脚下却没有移动一步。
蔺飞心里发毛,不禁想到,该不会他发现父母的身份了吧。
蔺飞心不在焉地帮忙擦着二楼的桌子,秦峰倒是特别勤快,一会儿端茶送水,一会儿收碗擦桌。
忙了好一阵,胡大娘做贼似地带着两个鸡腿走上来,悄悄递给两兄弟道:“飞儿,这是你最爱吃的茶油鸡鸡腿,快些吃,别被你全爷爷看见了啊。”
蔺飞不住的点头,拿着一个比秦峰大一点的鸡腿边啃边含糊地应着,秦峰也没在意哪个鸡腿大,吃得特别小心,生怕浪费了一点。
这个时候也是每次来蔺家茶楼最开心的时候,上一世他没什么机会吃这么好吃的东西,仅有的两三次还是在高中毕业晚会和大学聚会上,这滋味让他怀念了好久。
这一世虽然有灵果、灵饭,很香也很可口,但是在上一辈子的世界里是没有这些东西的,老让蔺飞觉得不踏实,还是胡大娘和母亲做的饭吃得舒心。
“娘,今天给我玉佩的‘七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啊?”见母亲上来,蔺飞狼吞虎咽地吃完鸡腿扔在一旁道。
秦峰幽怨地看着蔺飞,指着地上带着一大块肉的骨头,责怪着蔺飞浪费胡大娘的心意。
黄小蝶看着兄弟俩搞怪,掩着红唇笑道:“飞儿,下次要吃完,不能浪费啊。”
然后她接过蔺飞递上来的玉佩又道:“那是你七叔,蔺无情。唉,也是个可怜的人儿。”黄小蝶没有避着秦峰,她一向对他们母子十分信任。
蔺飞口中喃喃着,“七叔,七叔。”忽地抬起头,道:“我觉得他可能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你也这么认为吗?我最后好像听到他说‘嫂夫人’。”
“娘,能给我说说七叔的事吗?”
“嗯,蔺家无字辈有七个入世的核心弟子,炎渊城的蔺府府主蔺无伤是你大伯,也是你大姑奶奶的儿子,你父亲排老四,是你爷爷唯一的儿子。而你大爷爷有四个儿女,蔺无情是他最小的儿子,也是天赋最好的一个,他就是蔺家‘耀世双星’之一。本来你大爷爷对我们都挺照顾的,那时候你七叔已经被认定为家族的接班人了,只是后来他为情所伤,天天只知道醉生梦死,被你大爷爷痛骂了一顿,他一怒之下就来到炎渊城这块战争之地。每次冲锋陷阵他都杀得最前,好几次若不是你爷爷护着他,他早就回不来了,到现在他已经是猎魔榜第六名的强者了。唉……”黄小蝶叹息道。
蔺飞神情低落,恍然道:“怪不得族人谈起他大多都是惋惜和同情,哪怕少数人有怨气和不满,也顶多发牢骚说七叔不为府里做贡献,依旧对他还是很敬畏的。”
“在你七叔离开之后,你大爷爷脾气就有些变了,因为他两个女儿两个儿子。大儿子,也就是你三伯,年轻的时候游历大陆的途中,被人毁了双膝,由于治疗不及时,造成不良于行的后果,好不容易升至神君九阶,勉强可以行走,但再也没办法提升到神皇境界了,如今小儿子现在又颓废成这般田地了。”黄小蝶秀眉微蹙,惋惜道,“而世俗中的蔺家又有‘掌三代’的说法,意思就是当第四代的子孙经过成年仪式有资格入蔺家族谱的时候,当代家主就要让位于第二代核心弟子了。再加上世家的男女尊卑的理念,家主之位一直都是传承给男子直系的后辈。”
蔺飞低头理了一理思路,突然急声问道:“娘的意思就是我们这第三代的核心弟子中,假如有人有了子嗣,并且在成年仪式上有资格入族谱,那大爷爷就要把家主给三伯、七叔或者我爹了?因为大伯和五叔都是大姑奶奶的儿子,二姑和六姑又是女儿身,所以都不符合,是不是这样?”
秦峰掰着手指头,嘴里念叨着“第一代”、“第二代”、“男子直系后辈”等词语,最后两眼一翻,无辜地求助着蔺飞。显然这个快十一岁的小家伙,算数和家谱论都学得不怎么样。
黄小蝶本来打算随便说说就糊弄过去的,毕竟这些东西都很复杂,她也没办法让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理解,只是没想到自家儿子这么聪明,不仅自己懂了,还三言两语就把问题说得清楚明白。
黄小蝶美眸生辉,自豪道:“对啊,就是这样,飞儿真聪明。也就是因为你三伯、七叔的事情,让你大爷爷很失望,而家族别的派系和分支就利用你大爷爷的想法,为难你父亲。刚开始你大爷爷还会出面斥责那些人,到后来你七叔离开之后,你大爷爷也心灰意冷,那些人更加变本加厉了。本来我们就没想争什么,加上你爷爷顾念他们兄弟情义,我就和你爹外出闯荡了,没多久就怀了你,暗中联系上你爷爷,就来到这隐居下来。”
蔺飞知道了始末,摸了摸母亲手上刻有一个似马似犬的怪兽的玉佩问道“那七叔知晓我们的身份,会害我们吗?”
黄小蝶摇摇头,笑容如春风拂面,温和道:“放心吧,不会的。你父亲大他六岁,小时候他基本就是你父亲带大的。在炎渊蔺家,你爹好几次看他喝酒的时候都想上去骂醒他,都被我拉住了。在战场上,你爹也经常不露痕迹地在他附近保护着。不过你爹现在可打不过他了,也不知谁在保护谁。”
似是想到了什么,黄小蝶幽幽道:“以前他就像一个小跟屁虫,天天跟在你爹后面。我和你爹认识之后,每次一起闯森林入魔窟,他都缠着要跟来。也就是那个时候,他认识了静儿,一个跟你七叔一样,天天跟在我后面天真漂亮的小姑娘。唉……造化弄人啊,卦算天下人,人知天下事,终是难测情人与情事啊。只是不知是否真的会覆了这天下。”
蔺飞听不懂母亲的感叹,想着七叔和那姨姨的相遇,笑着道:“七叔是爹爹的跟屁虫,静姨是娘亲的跟屁虫,爹爹和娘亲鸳鸯比翼,而他们俩却是劳燕分飞。呵呵,都说模仿者可活,学习者必死,果真有理啊。”
黄小蝶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以为他烧糊涂了呢,诧异道:“你个小兔崽子,说什么胡话呢,娘亲怎么都听不太懂。而且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要四个字四个字的说,又不是让你做学问。”
“娘,那书上都是这样写的,我还不能学。”经历过很多次类似的问责,蔺飞心里也不慌了,嘴里说着每次都差不多地回答。
秦峰好容易看他们说完了,赶忙凑上来问道:“飞哥,你们说什么呢,是不是跟刚才路上遇到的贵人有关系?”
蔺飞撇了一眼桌上被啃得干净剔透的鸡腿,有些心虚道:“一边去,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
“你个小崽子不也是小孩子,装什么大人!”
“呜……娘,你别打人脑袋啊,会傻的。”
“就是,飞哥,你也是小孩,快教我那个什么三代、四代的!”
“胡大娘,救命啊,峰子欺负我啊。”
“飞哥,别跑啊,再跑就到家了……”
夕阳划出一抹抹红艳,浓烈却不炙热,迎着少年地嬉闹,妇人地笑骂,镌刻了一个个童年乐趣,缱绻了一幅幅温馨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