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晴。
前几日的积雪尚未融化，阳光照在上面，映的人睁不开眼。白茫茫的大地埋葬了曾经遍布于四野的横尸，却又有不少冻饿而死的人倒伏其上。
岑猛和着雪团吞下一口压缩干粮，冰冷如钢针般的触感扎的他口鼻生疼，似乎连半个脑袋都麻木了。只是片刻之后，这种刺骨的清凉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汉末冬天的温度要远低于几千年之后，朔风如刀，一刀刀从脸上划过。不过到现在为止，保暖性能不错的作战服还能提供足够的保护作用，这也是他迟迟做不到入乡随俗，不肯丢弃这身服装的重要原因之一。
岑猛伸腿扫开一片积雪，把身上的装备一件件摊在地上。
飞爪、吸盘、带自动扫描系统的腕表式微型电脑、一把高强度军刀，一小根金条以及两包压缩饼干。
由于穿梭仓在穿越虫洞时会经历极大的能量冲击，绝大多数的高能武器都无法带回到过去，更遑论这些玩意很可能会对历史造成不可预计的影响。
携带品通常只限于纯粹的冷兵器与机械组合，一把粒子步枪就足以让使用者会有被融化在虫洞中的危险。只是简易微型电脑和作战服可以在穿越时保持完全固封静止状态，到达目的地后再打开，利用虫洞存在的微弱时空震荡产生能源，维持低级运转。当然，其他枪械武器什么的也不是不能封存，但弹药却完全不可能穿越，而没有弹药的步枪还比不上一根铁棍。
他抬起手，揉了揉被冻的发青的脸。今天已经是初八，汉少帝刘辨死于四天后的正月十二，进城之后最少要用两天来摸清环境和卫兵，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么拖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他叹了口气，暗暗下定决心，如果还没有什么机会，就在今晚偷偷入城。
危险固然是危险，一旦被发现进入面对面的搏杀，别说飞熊军或是并州铁骑，就算是执金吾、龙骧卫之类的皇城卫队也不是他能对付的了的。做刺客本来就是个高难度的工作，更何况自己这次要杀的还是个皇帝——虽然据说挺不成器，但皇帝毕竟还是皇帝。
他不过二十三岁，却已经干了四五年的时空猎手，但一直在努力避免任何高危局面，而今天却不得不自己做出了这个选择。而更让他感到有些不舒服的，是自己要亲手去杀掉刘协。
岑猛并不是没杀过人，六七十次任务，手上十几条性命总是有的。但那毕竟是暴露行踪之后为了自保，或者是旗鼓相当的对手，而这一次要去杀的却是个十四五岁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
这就是……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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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大约是申时刚过不久，也就是下午三点左右，天色阴霾依旧，从这片树林看出去，官道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现在的洛阳叫做雒阳，大汉虽然已经奄奄一息，这里依旧是整个帝国的中心。虽然年关刚过，又有传闻说关东诸侯已经集结联军，准备攻打都城，可路上依然有零零星星的行人。
这时候冒着寒风出行的多是衣食无着的穷人，在家挨过了年关，准备去洛阳城里找条活路。只是走着走着，有些人失足栽倒在地，便再也爬不起来，只是略略挣扎几下，很快便被洋洋洒洒的白雪掩埋。
岑猛一边把飞爪的机械锁打开，扣在手臂上，一边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早在学习时空猎手课程的时候，训导员就曾经着重告诫过他们，凡是穿越到冷兵器时代，就连人吃人的惨剧都屡见不鲜，更遑论这种流离失所、哀鸿遍野的景象。务必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和心态，摒除一切不必要的同情心理，以免带来不可预计的后果。而且在之后的职业生涯中，他也听说过那些在明末等时空执行任务的初出茅庐的同行，由于泛滥的善意和对个体冲动的救济行为，反而被饿红了眼的灾民抢夺、围攻乃至杀死的案例。
生死有命，他暗暗叹了口气，说不定再过几天，他也会死在洛阳城中，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若是不去刺杀刘协，倒也不是不可以，可之后怎么办，在这个落后的时代找个偏僻村庄住下来，刀耕火种，忍受无良官吏的盘剥，或者忍无可忍杀官造反，再去找个割据军阀靠山头么？
扯淡！自己的兜里还装着几张揉净晒干的树叶，用来……呃……，他实在用不惯厕筹那种历史悠久的神器。这年头虽然已经有了蔡侯纸，也有人开始用纸张抄写文字，但自己若是敢用纸来擦屁股，非被人连祖坟都给掘了不可。
今天天色只晴朗了一会，这时候雪花又飘飘洒洒的漫天飞扬，阴沉沉的乌云仿佛直压到头顶，让人看上去便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岑猛收拾完东西，束好了袖口和背带，正做着简单的热身运动，忽然官道上远远传来一声嘶鸣。
那不是什么骐骥，只是一匹毛色斑驳的驽马，身后拖着一架双辕车，车舆四周的卷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大概是车轮滚过了地上的雪坑，那匹马鼻子里喷着热气，拼命往前挣去，车子却只在原地纹丝不动，前面的御者也跳下车来，一并用力前拉。
车也不是什么好车，只不过是载货的牛车差不多，换了拉车的牲畜而已。通常也是些商人、地主所乘，看样子像是打算由此路入城。那御者三十来岁，体格雄壮，看起来倒是有些力气，一手扶着车辕，一手拉住车轼用力扳动，车轮慢慢转了几圈，从雪坑里滚了出来。
就这么一会功夫，大雪已经把那御者的眉眼都盖上了薄薄的一层，他抬起袖子，拂了拂糊在脸上的细小冰凌，忽然余光里觉得似乎有一道影子从身边划过。
咦？
他又用力揉了揉眼睛，转头看去，只有呼啸而过的狂风卷着雪片肆虐横飞，不远处的地面上好像有一道不太清晰的印记，可在风雪之中又看不太分明。
“阿忠！出了什么事？”
后面的马车里传出了一声问话，听声音似乎年纪已然不轻，那御者摇了摇头，终究不想节外生枝，回道：“没什么，主人且安坐，这便上路了！”说着清脆的甩了一记马鞭，那驽马打了个响鼻，便又低着头，笃笃的踏着冻的如铁石般坚硬的土地往前走去。
车轮在雪地上碾过，发出咯吱吱的响声，走过十余丈开外，那御者终究忍不住，又扭过身子向后望了一眼，却只有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除了两道车辙，再也看不到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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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那个董仲穎不是什么好人吧？”
“董公几次召我，安能不去。”车里传出一声叹息，“但且走一步看一步吧，你回家来也好，只是勿要轻易抛头露面，以免招惹了登徒子，生出是非。”
“嗯，知道了阿爹。”
岑猛伏在车下，十指勾住车底，双脚轻轻搭在车轴上，随着马车的前进一摇一晃，一边听着车厢里传出来的声音。
除了前面的御者，车厢里应该有两个人。听声音一个似乎是五六十岁的老者，另一个声音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声音显得颇为低弱，完全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
董仲穎便是董卓的字，那个听说足有四五百斤的胖子，岑猛记得他急急忙忙的废少立献之后提拔了一大批人，却不知道车里的老者又是哪个。他只觉得手指寒冷如冰，尽量把身子贴近车底，免得后背擦在雪地上留下痕迹。
伏在车下入城或是跟踪的办法，早在各种电视节目和小说中被列为神技，可用起来满不是那么回事。岑猛曾经也打算扳着倒夜香的牛车悄悄入城，幸亏他生性谨慎，提前伏在城门附近看了个端详。牛车入城的时候，兵卒捂着鼻子略略检视了一下车上，连腰都不弯，直接提起长戈往车下猛戳几下，要是冒冒失失的藏身其中，恐怕立刻就会被戈刃在身上开几个窟窿。
这辆车不算的身份尊贵，只是辆最寻常不过的座驾，但却比寻常牛车略高些。此外，车板又脆又薄，几乎连寒风都遮挡不住。若是拿长戈去戳，只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洞穿底板。他这一招本就是去赌，不过在车下听得车里的人是董卓召见，又安心了些。
走了一会，好像到了城门，只听见守门的兵丁上前盘问。那御者上前说了几句，车里的老者似乎姓蔡，也颇有些名望，岑猛只听见连城门司马都迎了出来，蔡公长蔡公短，似乎又提到了董卓，颇有巴结之意。如此一来，门前的甲士自然也便不怎么搜查，摆摆手便放了过去。
他伏在车下，大气也不敢长出，马车在城门处停了一炷香功夫，才又摇摇晃晃的碾开厚厚的积雪艰难前行。入了城，又拐过了几条街，天色却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在车下呆的久了，岑猛只觉得四肢都冻的发硬。此时好像距离宵禁已经不远，周遭没有半个人影。他把身子略略后仰，轻轻松开手，便悄无声息的落在地上，等马车过去，翻身滚入了街边房舍的阴影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