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臭味飘散到一头黑巨狼的鼻孔里,它的眼窝竟然湿了。它长着一对骇人的长牙,直伸到嘴唇外面,这让它的面部既可怕又阴沉。它是这狼窝的头领,从出生到长大,直到夺得头领的地位,也一直没离开过这里。
如今,它却要面临这个残酷的选择。
远处,高高的旗杆上挂着黄眼滴血的头颅,仍旧瞪着它那双犀利的黄澄澄的圆眼珠,不过早已失去了光彩。它孤零零地坐在入口的正中央,贪婪地呼吸着前方不断涌来的焦糊的臭味,这是它的子民们的味道。
黄眼是错的,这头彪悍的黑巨狼受到了心魔的蛊惑,服从了心魔的使唤。不,应该是服从了它自己贪婪的使唤。沧海桑田的变迁使它们几百万年前就离开了那片闷热的土地,不知道黄眼为什么还要重提那遥远的荣耀,毕竟那里已经不再适合它们的生存了。
上次心魔决意聚歼黑骑兵的那次大战,黄眼带去了大部的黑巨狼,结果只回来了一百零七头。黄眼也没有欺骗自己,确实还有跑散的。后来有陆陆续续又回来了近三十头,其它流散到各地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如今黄眼的头颅就挂在那里,它的罪过也足以抵消了。那次大战后长牙就不再与黑骑兵开战了,想好好的修养生息。这不,今年春天,狼窝里刚下了十一头小狼崽,还有三头母狼待产。
这里的食物不是很丰富,要供养这么庞大的黑巨狼群体确实不容易。黄眼重新去开辟一块大领地也是可以的,不知它怎么就偏偏看中黑骑兵的巢穴了。那是石穴,远没有自己挖得土穴便利、通风,它为什么就那么固执呢?
但听说黑骑兵进攻的消息,黄眼还是立即从它的领地带着它全部的黑巨狼来了,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兄弟,虽然自己把它赶到了更荒蛮的地方。
这个狼窝是抚养狼崽极好的地方,是祖辈们代代传下来的,是黑巨狼的圣地。自己的好兄弟也是自己的得力助手——花腿也是出生在这里。它是个足智多谋的家伙,但这焦糊味中分明有它的气息。
人类憎恨狼的聪明,所以他们传出这样的谣言:越是狡猾的家伙下场越悲惨!长牙不相信这个,因为花腿没杀过黑骑兵。
剩下的三百多头黑巨狼想要为花腿报仇,因为花腿是个热心肠,帮助过不少头狼长牙的子民。头狼长牙阻止了它们,这是黑巨狼最后的火种,它要它们延续下去。于是它们钻入狼窝,带着窝里的狼崽,从一个隐蔽的洞口向后山转移。
头狼长牙独自一动不动地看着黑骑兵们逼近,丝毫没有开战的打算。
忽然身后一声长嚎,长牙不回头就知道那是自己最钟爱的母狼。它风一样划过长牙的身旁,径直向最前面的那个黑骑兵将军冲去。
长牙起身去阻止,已然来不及。那将军的大枪顺利地刺穿了母狼的喉咙,母狼蹬着腿在血窝里抽搐。
长牙龇着牙低吼,舌头舔着空气中的血腥味,这个非常熟悉的味道。
那名将军下了马,阻止了黑骑兵向前,他提着大枪独自向前走,似乎要和这头黑巨狼的头领单独决斗。
长牙身体晃动了几下,又坐下了。它不会急于开战,它想让它的子民们能走得更远一些。它眯着眼,轻蔑地看着向这边走来的将军,仔细品尝体内不断翻滚着的血性。母狼的哀嚎越来越低,嘴巴里的苦涩却越来越多了。
那名将军站定了,大枪指着自己的斜前方。这名将军自己没有见过,但听黄眼说起过,他应该就是铁城赫赫有名的龙将军,因为那杆大枪就是他的标志身份。枪尖飘来的气息告诉长牙,黄眼就死在这杆枪上。
头狼长牙一直一动不动,它在等这杆枪的出击。
枪飞了起来,枪头闪着月光向长牙的喉咙处刺来。原来是云散了,月亮出来了,看着如此洁白的光亮,应该是一个月圆之夜。
长牙睁大眼,跃起身来,双爪按下枪头,顺势往前冲,去啄握在枪杆末端的手臂。
龙将军也是极快,眼看一击不成,赶紧撒手,顺势一滚,向左前方滚出十几米。
长牙收住了脚步,回头按在长枪上,从枪尾慢慢嗅到枪头,只有黄眼和母狼的血腥味,看来花腿真有可能是被活活烧死的。
长牙抬起头,冲着皎洁的圆月撕心裂肺地长嚎了好一通。
黑骑兵把黄眼的头颅扔到了远远的另一端,长牙不得不离开原地前去查看。它叼起黄眼的头颅把它放到较高的地方,省得不久以后的激战会打扰它。
当长牙再次面对龙将军时,龙将军已经取回了他的大枪。都说狼最狡猾,其实两条腿的才最善于利用狼的弱点。都说狼最残忍,其实它们从来都不会做赶尽杀绝的事。
决战又回到了原点,双方都回到了势均力敌的局面。龙将军明显谨慎了许多,看来不会再轻易发动进攻了。
长牙压低了身子,毛茸茸的长嘴几乎要挨着地面,抖动着的嘴唇下闪着两排粗壮的尖牙,迈着轻快的小碎步向龙将军逼去。
龙将军抡起大枪,劈头朝长牙砸去。长牙拱起背,嘭的一声,大枪结结实实砸在长牙宽厚的脊背上,而后迅速被弹开了。
长牙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就又向前直扑龙将军的双脚。
龙将军接连后退了好几步闪避,不料却被沙窝绊住,竟仰面跌倒,大枪再次脱手。
长牙不会再次放弃这样的好机会,它顺势扑到龙将军胸前,张口就咬。不管龙将军是否能活过这一口,但一定要让黑骑兵们知道什么是代价。
在黑骑兵们的惊叫声中,长牙却感觉一道白光闪过,自己的左眼钻心的疼。感觉不对的它赶紧跳开到一旁,自己的左眼已经充满了血水,开始往下大颗大颗的滴。左眼上插着东西,明晃晃的,很短。眼皮被那东西挡着,闭不上了。
长牙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但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它还是相当得愤怒。
黑骑兵们响起了欢呼声,龙将军抓起了枪,拍落身上的沙子。
长牙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右眼完好,完全不影响自己的视野。但左眼的剧疼却不得不让自己分心。
龙将军离不开大枪,就像自己离不开长牙。自己的长牙还在,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既然龙将军两次大枪脱手,就会有第三次。
长牙舔了舔脸颊上的血水,大口喘息,想用这清凉的空气来帮助缓解疼痛。
龙将军也不会放弃这次机会。他抖动大枪,枪尖直往长牙右眼刺来。
长牙扭头跑了,它不管枪尖在自己的后背上进出了多少次,但那些伤远没有左眼的疼痛来得难受。
长牙终于甩开了大枪的追赶。它回过头坐下来,看着远处喘息不止的龙将军。它的身下,血很快就洇湿了周围的黄沙。
头狼不会逃跑,长牙也是,它不会屈服。它现在已经适应了疼痛,它站起身,再次向气喘吁吁的龙将军小跑而去。
龙将军也是发了疯,端着枪就往长牙身上扎来。
长牙胸有成竹,作为头狼,它打败过不少的挑战者。那些挑战者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头颅举得太高,嘴巴张得太大。这样,它只需一个诀窍——压低身子,就可以轻易地攻击它们的颈部和腹部,一招就可以让它们臣服。
现在的龙将军用的正是那些挑战者的方法。
长牙加快了步伐,闪了一下头,让大枪划过自己的右脸颊,在长枪刺入自己的后背之时,也拱入龙将军的身下。它一拱身,头用力一摆,龙将军就脱离了地面,划了一个长长的弧重重地撞在了地上。
长牙觉得大事已定,经过这么重重的一摔,就是黑巨狼也是半天也爬不起来的。长牙回转头,向龙将军走去。
让长牙奇怪的是,自己的步伐怎么越走越慢,越走越艰难,好像自己的力气被抽走了似的,是身上的那杆大枪的原因吗?它有那么重吗?不管了!不管怎样,只要能走到龙将军的身旁,就可以取得这场决斗的胜利。
龙将军一动不动地躺在深深的沙窝里。面对步步逼来的长牙,他只能晃动一下脚脖,连手脖也动不了,更别提脖子了。
但他是清楚的,他的眼虽然只能看见万星闪耀的夜空,但他却能感觉到长牙慢慢逼近的脚步的震动,还有慢慢浓烈的血腥味。神保佑我!龙将军向神灵祈祷,保佑他刚才的一枪刺中了长牙的要害,要不然死在长牙嘴下倒不可惜,只是自己的英名可就毁了。
龙将军眼的余光已经可以看见长牙庞大的身躯了,它极其缓慢地移了过来,却一头栽倒在沙窝边上。龙将军看到了长牙转过来的脸颊,左眼已经血肉模糊,分不清眼睛和茸毛了,右眼还在盯着一动不动的龙将军,逐渐失去光泽。
沙窝外,一条宽宽的血带延伸了很长很长,长到让看到者无不失去耐心。
你知道晚霞为什么是红的?爱看晚霞的我想不明白,从没看过它的你们就更不知道了。我是长牙,龙将军。
不知为什么,龙将军看到长牙失去光泽的右眼也慢慢变红了。这是那头黑巨狼的声音吗?它们不是只会嚎叫吗?
龙将军没见过晚霞,但他明白长牙的意思。不过,一件事情的结束不靠血来解决,那靠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