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瓷失踪了。
韩雄见柳瓷明显好转了,甚至见了陌生人也不慌乱了。虽然有些紧张,起码表现得很有礼貌。韩雄心里一直紧绷的弦终于可以松了松。他去感谢管家,管家这段时间给他不少帮助。管家也看出他绝不是下人的料子,就应了他的场,随他去街上吃个饭。韩雄也是高兴,一来二去的就喝多了酒。等跌跌撞撞回到坟园,也不知是晚上什么时候。韩雄还记得透过门缝,看见柳瓷在里间睡得正着,自己也歪倒在门外的床铺里睡着了。
等第二天日上三竿,韩雄才醒来。觉得屋里冷飕飕的。一瞥眼,发现外间的门大开着。韩雄使劲想,也想不起来昨晚到底自己关门了没。
他又看看里间,里间的门也开着。韩雄放心了,原来是柳瓷起来了。韩雄起来洗簌完毕,也没见柳瓷的身影。他去里间,却看见柳瓷的外衣都还在。坏了,柳瓷不可能只穿着内衣就出去的。
韩雄出去找,出去喊。喊不应,也找不到。他又去主人家,求管家多派些人来找,大伙儿整整找了一天也没见到柳瓷的一丝线索。
第三天继续找,还是没找到。但风言风语的多了起来。说什么她是狐狸精,大概是化作风儿跑了。接着就有别人说,怪不得那么漂亮,原来是个狐狸精啊。——是啊是啊,坟园这地方本来就邪门,大概是被狐狸精看中了,以后怕成狐狸窝了。——咦——,当时他们刚来我就觉着来历不明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看,出事了吧?——可别这样说,这个姓韩的看着挺儒雅,看着可不像什么妖怪。——那可说不准。人不可貌相,妖怪哪有见人说自己是妖怪的?——那咱们可要小心了,别被他吃了去。——你们几个瞎嚼什么舌头?若韩雄是个妖怪,哪还用得着咱们来找他闺女吗?
一连几天柳瓷毫无音讯。大家看没有什么希望,管家就过来安慰韩雄,劝他想开些。说这里离街上也不算远,可能迷了路,说不定是被那个好人家给收留了呢。韩雄知道大家都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耽误了大家好几天,就说了感激大家的话,让众人散了。
柳瓷是韩雄心里的大山,把韩雄拍扁在地上的大山。只有找到柳瓷,这座大山才会消失,他才会得到解脱。韩雄去街上,街上的人都知道了韩雄的事。还没等韩雄开口,大家都冲他摆手,还躲着他。以前觉得还不小的街面一顿饭的功夫就走了个遍。
没有人,没有人见过柳瓷,至少他们是这样说的。柳瓷凭空消失了。
韩雄夜不能寐。他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多喝那几杯?为什么夜里睡得那样沉?自己为什么那么大意?对了,狗呢?狗或许能找到她的踪迹。
狗也不见了。韩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但那些人说,他们来就一直没有见到狗。是柳瓷把狗带走了?
坏了,人群里有人叫道。管家让那人过来,问他为何?那人嗫嗫嚅嚅说好像听他奶奶讲过,狗有时能看见鬼的。
管家脸色大变,狠狠地瞪了韩雄一眼。带了几个小厮,备了些水果祭品,去了坟园。过了半个时辰,管家他们才回来。一个小厮拎过一个布袋,扔到韩雄面前。韩雄打开布袋一看,果然是自己的狗,不过它全身是土,怒目圆睁,死了。
韩雄小心地问:“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管家训斥韩雄,“你说怎么了?”管家站起身,“谁让你养狗的?你养什么狗啊?这下扰到祖先的清静了!”管家气得在不大的屋里来回踱步,“你说我怎么向主人交代?主人家可是孝子,是个要脸面的人,你的狗动了主人家的祖坟,你说这是多大的罪过?”
韩雄明白自己到了末路。柳瓷没找到,狗又闯下大祸,以至于管家痛骂自己的话都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不能放弃,就算所有人都嫌弃放弃他,他也不能抛弃柳瓷,他要一直找下去。
管家骂累了这个如木头般的人,说了句“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回去禀报主人再做处置”就匆匆走了。
有好事的就问小厮们是怎么回事。小厮们年轻,也不避讳,开始声音还小,三言两语争执后,就变成高声阔论了。
“他说的不对。他是第一次进园,我可是第二次进了。他被吓傻了,记乱了。看他,净说些坟头大,松柏高的,关键的问题他没说。你们知道吗,今儿个我一进园子就觉得不对。你们说,这外面可是朗朗乾坤,这园子里怎么就是云山雾罩的?连管家就心虚着呢?”
“——得了,你自己心虚,扯到管家身上算什么?自己胆小就是了,还说什么云山雾罩的?山里头那天不起雾?”
“——我可没诳人!你看看管家拜了多久?还说?”
“你就是胆小。管家拜的时间长,那是恭敬。不知道还瞎说,一边去。——管家领着我们是大冢磕头,小坟作揖,真是累得够呛。拜了大半个园子,没见什么异常。要说还是小子眼尖,远远就瞧见角落里一个坟边上插着一条尾巴。”
“是我看见的,是我先看见的,嘻嘻!”
“没错,是他先看见的。那好家伙,就是胆子再大见了也要打个哆嗦。起初大家都以为那是狐狸精的尾巴……”那厮顿了顿,斜眼瞅了下依旧呆愣的韩雄,收了目光接着说道:“大家远远地议论了好久,最后确定那不是狐狸精的尾巴,而是条狗尾巴。”
“狗尾巴?”
“对,就是这条狗。那坟塌了半边,全压在狗身上,就露条尾巴。我们七手八脚把狗挖出来,狗早就没气了。”
“——报应,报应啊。”
“——人家祖上阴德旺,哪是好惹的?”
“——话是这样说,这个事说不定也是个劫。”
“——劫?郑老爷要走背运了?”
“——哎呀,这以后可要小心了。”
“——说什么呢?不就是死了条狗吗?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
“——去!给你没什么好说的。”
“——你们呀,就会在人家背后玩什么花舌头!”
“——大家都在说正事,你们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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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吵吵闹闹个没完,直到刘管家铁青着脸进了屋。
韩雄又没了去处。
他也没什么好带的,就带着他的旧包袱和衣服被褥,还有山上村里送的粮食,还剩下快见底的小半袋。这小半袋粮食他跟小厮争执了半天,终于让大伙儿相信这粮食是他的。管家做了个顺水人情,不但让他带走了粮食,还把他叫在一边,掏给他三十个钱,安慰着韩雄。给他讲这件事,主人很生气,原本怎么怎么还要送官什么的,后来自己陪了很多好话,才免了的云云。韩雄听得云里雾里,因为他心里只想着柳瓷。只是到最后,管家加重了语气,盯着他说:“你我都是明白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这句话韩雄听明白了,看了看管家,他点点头。管家又从怀里掏出了大约二十个钱,递给韩雄道:“这个是我自己的。”
韩雄连忙推却,刘管家却道:“你收了吧,我是有条件的。主人家的意思是在鹦鸽街不能再见到你了。”韩雄这才接了钱。
韩雄担了行李出了大门,站在斜坡上,回头看了看自己平整一新的小院落。微风还能送来屋里管家训诫众人断断续续的声音。
如梦一般,只是梦从来不会残忍。
韩雄来不及细嚼慢咽它们,只能把把它们胡乱吞下去,即使知道它们会在某个地方储存着,会在将来的某个时候缓慢地溶化,逐渐腐蚀他的灵魂。但现在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满身心想的都是要找到柳瓷!找到她是责任,更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