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川之北，连绵起伏的山峦盘龙雄踞，群山拥簇之中，几座山峰直入云霄，当中最大的一座名曰天道峰，流传曾有九老仙在此峰之上打开天门，往生神界。
天道峰雄伟壮阔，巨大的山体如擎天之柱，穿透云霄。云霄之上，天道峰的峰顶却犹如被一剑横斩平整地从山体上切断，漂浮在巨大的山体之侧，一座石桥乘风驾云恍如天之虹桥连接山体和峰顶。
由于天道峰巨大的山体被削去了峰顶，顶端形成一个平整宽阔的广场。广场除了有石桥连接漂浮在一侧的天道峰峰顶，与周围另外六座庞大的山峰也有石桥相连，各山峰相距甚远，缭绕云雾遮望眼彼此不相望，但见广场六座石桥通入浮云之中，延伸数里，出浮云，抵达各峰。
天道峰巨大的山体山腰之上，剑仙门巨大的山门俯视天下。
漂浮的天道峰峰顶上，庄严的九天殿雄踞云霄，仰望天道，匡扶正道，乃是正道之首剑仙门的至尊宝殿。
除了庄严的九天殿，漂浮的天道峰峰顶之上，后山坐落一座古老的祭剑祠，那里供奉着剑仙门历位祖师。
祭剑祠，夜，长夜漫漫。
一支支红色蜡烛吐着火苗，将灵位牌前四人的脸庞照的十分清晰。
天游真人插完香轻拍了拍手上香灰，整了整衣袍，严肃道：“剑仙门列祖列宗在上，弟子陆天游”
“萧闲月”
“霍千语”
三人回头看着柳道长，柳道抬头望着上方几排摆的整整齐齐的灵牌，刻着万重山、林枫、霍千琴的三个灵牌摆在最前一排，停顿了片刻后，道：“柳花明”
天游真人微微颔首点头，继续道：“谨承剑仙门意志，匡扶正道，济众生，除邪魔，护正义，寻天道！”
略作停顿，天游真人缓缓道：“今日我弟子四人困惑不得解，请各位祖师爷指点迷津。”
说罢四人在蒲团上盘膝而坐，偶有夜风微拂，惹得烛光摇曳，须发皆白的四人闭目养神端坐不语。
良久。
天游真人缓缓睁开眼帘，转头轻轻呼唤了一声：霍师姐。
霍千语扶着拐杖，银发微乱，迎着天游真人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千语”萧闲月满脸忧伤地看着憔悴的霍千语，目光里饱含无限怜爱。
霍千语用枯瘦的手理了理垂下来的银发，莞尔一笑，偏过头问萧闲月道：“萧师兄，我和千琴妹妹谁更好看？”
萧闲月坚毅的脸庞倏然滑落两行清泪，含泪一笑，却没有回答，曾经那两个姐妹整日跟在他身后，她们最爱问的就是谁最好看，一心追求剑道的他从未回答……
霍千语也流下两行清泪，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掌，萧闲月双手握住她手掌，那枯瘦地手掌上只剩几根鼓起的青筋依附在干巴巴的皱皮上。
手掌划过萧闲月脸庞，霍千语露出如妙龄少女般羞涩的笑容，两个白色的眼洞恍惚能看见一般深情地望着萧闲月。
天游真人忍不住也微红了眼眶，但没有让眼泪流出来，从坐上剑仙门掌门之位起，他再不可以流泪。
他看着一言不发无动于衷的柳师兄，有些愤怒于他的无情，他眼里从来只有万师兄，那个当年在选拔剑仙七子时赢了他一招的万师兄，而这些不如他的师弟师妹他从不曾顾及！
“柳师兄”天游真人轻唤道，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柳道长淡淡地道：“天游，你还是叫我柳道长吧，我这么多年不回剑仙门，估计日后剑仙门列祖列宗也不会认我，我的牌位也不会放在这。”
天游真人闻言双目微红，赤辣辣的目光狠狠地盯着柳道长，用力的点点头道：“好，柳道长”
“柳道长，今日鬼太子之言，你信几分？”天游真人问道。
柳道长道：“一分，万师兄还活着，仅此为真。”
天游真人苦笑一声，不再言语。
“你信几分？”柳道长反问道。
“九分”天游真人淡淡地回道。
柳道长闻言亦苦笑一声。
“萧师兄，你信几分？”天游真人问萧闲月道。
萧闲月独臂挽着霍千语，微微抬头，看了看无数烛光照耀中一排排的灵位一眼，又低头，满目怜爱地看着依偎在肩畔的霍千语。
九死渊，剑仙七子千里追杀鬼王，七人入而四人出。然而活着出来的四人对鬼王之战有着不同的记忆，柳道长坚信万重山只是一时戾气攻心入魔，由此对几位师弟师妹的不援助而耿耿于怀；萧闲月，陆天游，霍千语三人认为万重山是做了孤帆祖师爷的傀儡，对柳花明的固执也不可理喻。
沉默，良久。
一阵微风拂过，烛光摇曳。
霍千语从萧闲月怀里恋恋不舍地起来，嘴角挂着一丝不舍和满足。
萧闲月像是自言自语般淡淡地道：“我只信千语！”
一支支跳动的火苗，像精灵般随风律动，霍千语拄着拐杖佝偻地身躯颤颤巍巍地跨过满地烛光，走入火苗中央，那里光明得像是一轮旭日，四周地上满满的蜡烛环绕着她，驱逐了所有黑暗，没有阴影没有邪魍。
宽大的衣袍下嶙峋的枯骨随着步伐一突一突地鼓动，终于她停在烛光的中央，光明火圈中她静静站着，轻轻闭上眼睛，闭上了只剩白色的眼洞，虔诚地轻念……
满地的火苗像是听懂了她的细语，猛然间似乎有了灵性，随着她嘴唇快速地一张一闭时而低暗时而串起时而摇摆时而欢呼雀跃般跃动。
一阵浅吟低唱之后，霍千语忽然加快了语速，她宽大的衣袍无风自鼓，银发凌空飘舞，火苗像是听了号召齐齐地朝向她，像是一个把巨大的火炬，而她是火炬最中心那抹火苗。
嘴里念的细语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火苗快承受不住恍惚要挣脱灯芯的束缚扑向她。她持拐杖用力一击地面，轰地一声满地蜡烛弹起，在空中翻腾一圈再落下，稳稳地落在原地，只是灯芯已断，而无数的火苗在空中终于挣脱了灯芯的束缚，铺天盖地地扑向她！
漫天飞舞的火光中，银发白袍的老婆婆，佝偻地拄着拐杖，面容坚定！
她缓缓睁开眼帘，只剩眼白的眼洞里倒映着漫天飞舞而来的火苗，随着火苗越来越近，眼白里倒映的火光也越来越亮，越来越浓，眼白随之越来越少，最后不剩一丝白色，取而代之的是赤红，两只眼洞里充满着深深的赤红，如火如血！
眨了一眨眼睛，赤红的双目如火焰燃烧。霍千语猛地举起拐杖，漫天的火光随之冲天而起，在她头顶上方，一束束火光环绕飞舞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
火光飞舞地速度越来越快，火球随之越来越亮，远远看去，就如烈日渐渐拨开云层，显露炎帝真身。
汗如流水，划过霍千语的脸庞，滴落在地，无人理睬。
她赤红地眼眶里透着坚毅，银发狂舞，随着火球越来越亮，她枯瘦的身躯渐感吃力地微颤。
火球耀眼的光芒，将天游真人、柳道长和萧闲月的脸庞照的分外清晰，整齐的灵牌上苍劲地刻字亦清晰无比，透过灵牌仿佛能看见那些熟悉的面容，当年剑仙七子第一次进入祭剑祠时年轻气盛的面容。七位剑道奇才，那一年的剑仙七子最低修为都是六级剑仙，那是剑仙门几百年来前所未有的盛况，而后仅仅一年的下山游历试炼剑仙七子便扬名天下……
朱颜虽老，却还是熟悉的模样，只是多了几分凝重，多了几分苍凉。
霍千语吃力地举着拐杖，拐杖撑起巨大的火球，火球由飞舞的火苗构成，火苗飞舞越来越快，只见一道道火光急速流转，渐渐快到分不清，漫天火苗最终融合成一个烈日。
霍千语缓缓收回的拐杖，火光烈日没有因为拐杖的离去而落下，而是凭空漂浮在她头顶三尺高处。
她扶着拐杖细挪了挪步子，双脚张开双腿微弯成马步姿势站稳，然后一挥手甩飞拐杖。
“啊……！”歇斯底里地一声大喝，尖锐的声音击破宁静夜空，直入天际，响彻天地。
满头银发一根根硬如钢针直指苍天！
头顶三尺高处，火光烈日轻轻一颤，中间裂开一条细缝，随着她嘶吼音落猛然一张，像睁开了一只巨大的火红眼睛！里面一团淡蓝色光芒恍如瞳孔，清澈深邃。
通灵之眼！
霍千语抬头仰望，没有眼珠的双目，充斥着赤红色，赤红色与蓝色光芒相映衬，仿佛通过赤红色眼眸可以从头顶那蓝色瞳孔里看透九天。
由于佝偻，弓着的身躯让她平时面朝脚尖，现在脖颈要极度反转才够仰望头顶漂浮的通灵之眼，几乎折断般的脖颈极力地向上抬起头颅，那姿势显得十分诡异，她始终保持这个怪异地姿势，定定地望着头顶的通灵之眼，感知着通灵之力。
宽松的衣袍裹着瘦骨嶙峋的霍千语老婆婆，衣摆垂到了地面，佝偻的老婆婆诡异地抬起头仰望，她头顶，一只巨大的火红眼睛，眼睛里一圆蓝色瞳孔，蓝色瞳孔里，浮现三生七世，凌霄幽冥……
良久……
通灵之眼遽然一颤，火红的眼帘猛然闭合，蓝色光芒被火光吞噬，整个通灵之眼也在合上地刹那崩裂溃散，漫天火光如流星坠落。
霍千语也遽然紧闭双眼，诡异昂着的头缓缓垂下，沉重地呼了口气，然后，轰然倒下！
倏忽一道白影掠过，穿过漫天坠落的火光，遽停在霍千语身旁，独臂轻挽，一脸悲痛。
火光坠落，重回灯芯之上，点亮满地蜡烛。
霍千语疲惫地依偎在萧闲月怀中，感知到温暖的胸膛，那一刻，她想，她是这世间最幸运的女子，只可惜，幸运总是不长久。
她吃力地睁开眼帘，两个白色的眼洞中残留几缕淡淡血丝，仿佛能看见天游真人和柳道长焦急的目光，她微微颤颤的嘴唇蠕动，道：“我见到孤帆祖师爷爷了……”。
……
祭剑祠，一排排整齐有序灵位前，四人静坐。
微凉的夜风惹的满地烛光跳动摇曳，橘红色光芒在四人的脸庞流转，映衬着沉重的神情。
霍千语依偎在萧闲月肩膀，沉重的呼吸声渐渐平稳，眼洞中的赤色渐渐消退，恢复成森白。
良久，霍千语离开萧闲月的肩膀，眨了眨那双洞悉一切的白色眼睛，俏皮地道：“萧师兄，我的炎帝之眼酷吗？”
萧闲月十分心疼的看着霍千语，答道：“酷！”。
霍千语莞尔一笑，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神情，“虽然没有了通灵之眼，但我三十年修炼的炎帝之眼，可以看得更加清晰透彻。”
望着霍千语的笑脸，萧闲月心中更是心疼万分，炎帝之眼，很明显的更耗精气，也许是拼着性命在支撑。
天游真人和柳道长也清晰的感知，刚才的炎帝之眼是多么的耗费精气，所以他们此刻沉默着，压制着没有急着去问炎帝之眼看到了什么。
霍千语见都不说话，轻盈一笑道：“柳师兄，你错了噢，孤帆祖师爷确实在九死渊，万师兄……已成鬼王。”
柳道长豁然抬头，凌厉的眼神如剑芒般盯着霍千语，然而霍千语白色的瞳孔里散发着洞悉一切的气息让他颓然绝望，心涌悲伤：难道，这些年只是自己在骗自己，万师兄，你怎么可以变成鬼王！
“不过，陆师弟，我们也错怪了万师兄。”霍千语收敛了笑意，叹息道：“万师兄，是为了保护剑仙门才成了鬼王。”
天游真人豁然抬头，诧异地盯着霍千语，霍千语像是感知到有人在看她刻意的眨了眨眼，白色的瞳孔里透出一股坚定。
天游真人会意一笑，笑容里尽是苦涩与无奈，思绪回到诛杀鬼王的那夜。剑仙七子合力诛杀了鬼王，剑仙七子也都身受重伤，鬼王倒下，万师兄却入魔，最终只剩四人出得九死渊。
出了九死渊的四人，萧闲月断去一臂，霍千语失去双目，柳花明重伤力竭，受伤最轻的天游真人做了至今犹困扰着他的一个决定，回剑仙门！
弃入魔的万师兄不顾，柳师兄恨他是理所当然的吧，天游真人一声叹息。
霍千语白色的眼睛就像是看透了因果，没有诧异没有叹息，平静地叙说着炎帝之眼所看到的景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