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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厘子和释灵欢循着哭声走过去,等快到跟前了,才看清哭泣者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老人大约七十多岁了,正曲腿跪坐在地上,身上沾满了污土草屑,满头灰白的银发在风中萧然飘散,连发梢似乎都飘散出了数不尽的忧伤。老人哭声低沉,边哭嘴里边絮絮叨叨,在自言自语地诉说着什么。
这里离村子更近,微风把炊烟刮了过来,带来了几户农家院烧菜做饭的香气。这老头不在家里做饭吃饭,来这里哭什么呢?
释灵欢走近老头,问他:“哎,老伯,你在这里哭什么啊?”
老人看见来人,先是不哭了,看是两个孩子,然后又叹口气,说:“唉,找不到了。”
“什么找不到了?”车厘子边问心里边说,人老了说话也说不清了。
“牛,牛哇,”老人带着哭腔说,“我家的牛不见了。”
不就是一头牛吗?我当是出啥大事了。释灵欢摇摇头小声嘀咕着。
车厘子瞪了释灵欢一眼,又问老头:“你家牛什么时候丢的?”
老人想了又想,用手一指不远处,然后说:“前晌我把牛放在那里,栓在那棵小树上,它就在那里吃草,我呢待了一会儿就回家取东西,回来就不见了。这可怎么办啊?都半天了,还不见踪影。我家的二亩地可全指着这头牛呢?”
释灵欢嘴里嘟嘟囔囔还想说什么,车厘子就对他小声说,“在这么偏远的地方,一头能在地里耕种的牛甚至比他们自己的命还重要,能不着急吗?”
释灵欢撇撇嘴,不再出声了。
可是,话虽这样说,车厘子也没有什么好办的寻牛办法,只能对老人好言相劝。这时候,释灵欢眼睛发亮的蹲下身子,对老人说:“我要是帮你找到了牛,作为交换,你能管我们一顿饭吗?”
“找到当然好,饭也有,可就是……”老头用昏花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语气里也渐渐多了几分不信。
“那就好,一言为定啊!”释灵欢直起身,对车厘子挤一下眼睛,独自走到一箭之外的空旷处,然后抬头对着天空仔细观望。
车厘子皱了一下眉头,虽然这释灵欢自己说是什么天象师的后代,可是车厘子可不相信他说的那一套,因为到现在为止,释灵欢看天象占星辰,还从来没有准过。车厘子倒要好好看看他今天如何收场,看来今天吃这家的饭肯定是要泡汤了。
释灵欢东看西看的时候,老头问身旁的车厘子,那孩子在干啥?
“发疯!”车厘子嘴里没好气地小声说,他觉得释灵欢是多此一举,不仅找不到牛,还耽误了要饭的时间。
“抓风?”老人纳闷地说:“这风……怎么抓啊?抓风还能找到牛?”
释灵欢东看西看了一会儿终于看完了,就走回来问老头:“老伯,这村西是不是有一座叫凤凰山的山?”
“有哇,在村西。”老头回答。
“你家的牛在那山的脚下吃草呢。”释灵欢说。又说,“老伯,你先回家去准备饭吧,我一会儿把牛给你牵回家里去。”
“这……能行?”老头不信,抬眼看看车厘子。
“您老就先回家等着吧。”车厘子也无计可施,他心想大不了不去老人家要饭得了。
可能是老人也觉得也没办法,就在车厘子的劝说下,狐狐疑疑地回家了。
老人刚走,车厘子就质问释灵欢,为什么要骗老人家?
释灵欢却一乐,说:“你就擎好吧,我这回可没骗人。”又拉住车厘子的手说:“走,跟我牵牛去。”
车厘子本不愿意去,肚子里空空如也的,现在还要去牵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牛?在释灵欢的软磨硬泡下,终于还是不情愿地跟他去了。
可是,让车厘子大感意外的是,走了二三里后,眼前果然就出现了一座叫做凤凰山的大山,崖壁上石刻的山名清晰可见。更让车厘子感到意外的是,再往前走了百余丈左右,转过一处掩映的丛林,竟然在一棵老杏树下的草地上,看到了一头正在低头啃草的大黑牛。
车厘子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望着释灵欢,不解地问:“咦?你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这一次被你蒙到了?”
“这可不是蒙的,”释灵欢这会儿也有点神采飞扬,“这叫本事!”又说,“我也觉得我现在的占星能力大增了,可你偏不信。”
信与不信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的事实。看来这释灵欢还真像他说的是天象师的后代,或许在他的身体里本就流着属于一个天象师的独特血液吧。
既然牛已经找到了,那就牵回去吧。
在路上,车厘子少不了还是说一些无法相信的话,可越是不相信,也越能说明占星之术的神奇,也越能让释灵欢洋洋得意。
他俩牵着大黑牛走进老头的家里,老头赶紧从屋里迎出来,用手抚摸着牛头,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嘴里不住喃喃地说,老牛啊,你可回来了!可回来了!
这时候从屋里又走出来一个老太太,领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小女孩身后用一根绳子牵着一个木质玩具小车,“咕噜咕噜”的过来了。老太太赶紧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水来,让眼前的这两个帮自家找回黑牛的孩子喝。多么朴实的农家人啊,没有过多的言语,一切感谢都在这一瓢清洌甘甜的清水里了。
许多街坊四邻,听说这家的牛被两个小孩找到了,都过来看。一是过来给老人家道贺,二是要看看这两个不知道用什么神奇的方法找到牛的孩子长得什么样子。这些人满院子热热闹闹了一阵子,也就慢慢散去了。
送走邻人,老头这才忽然想起来,就吩咐老太太:“赶紧准备饭食,让这两个孩子好好吃上一顿!”
其实农家里能有什么像样的吃食呢,只不过是些家常便饭罢了,老太太还要去杀一只鸡给他俩炖,让车厘子拦住了,这是一只正在下蛋的鸡,杀了多可惜啊!逃亡这些天来,车厘子更加体会到贫苦人生活的不容易。
虽然是些农家的日常饭食,可是车厘子和释灵欢确吃得无比香甜,这是他俩自从逃亡以来吃得最舒心最不用担惊害怕的一次。
边吃边聊中,车厘子知道了这家姓萤,那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是他们的孙女。孩子的父母在两年前在地里干活时被狼人抓走了。
为了打破话语中的这些伤感,车厘子就问那个听话乖巧的小女孩:“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萤映。”小女孩说。又问车厘子,“你叫什么名字呢?”
“你叫我小车哥哥就行了。”车厘子笑着说。
“小车?”小女孩又瞅一眼躺在门边的那个木质玩具车,说:“我也有小车。它是我的好朋友。”
“我也是你的好朋友啊。”车厘子说,还指着释灵欢说,“这个哥哥也是你的好朋友。”家里一下子来了两个和蔼可亲的好朋友,小女孩也很开心,还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刚吃完饭,忽然听见院门外一阵嘈杂之声,就听见有人在喊:“老萤头在吗?”
老太太开门一看,就赶紧毕恭毕敬地说道:“原来是管家大人来了。您今天怎么肯光临寒舍?”
车厘子看到,走到院子里的有十几个人,都拿这刀矛器械,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打手模样。带头的一个中年人倒是面相斯文,嘴角含笑,面皮白净,穿着华丽,头戴锦帽,腰缠丝绦,留着一副八字胡须,手里拿着金丝折扇,晃晃悠悠地闪进了院门。
只听那个管家将手里的折扇一合,问老太太:“听说你家里来了两个客人?”
其实,屋里的车厘子和释灵欢两人早已经是大惊失色,起初以为来的是抓捕他俩的朝廷骑士,可看样子又不像,虽然那个管家说话的样子神气自得,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气,但也不像是来抓捕他俩的口气。
他们是什么人呢?
看来只能静观其变了,何况他们有那么多人。
老太太看来是不敢得罪这些人,只能嗫嚅道:“客人么,家里倒是来了两个,可他们还都是孩子……”
“孩子?”那个管家模样的往屋里张望了一下,不管不顾地只管大声喊叫道:“屋里可有一个占卜吉祸解人迷津的天象师么?”
这人竟然知道天象师?看来此辈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因为,自从呼獠王篡夺皇位后,天象师的职业已经被严加管控了,除了几个只为朝廷服务的皇家天象师外,民间已经不允许有天象师了,敢在民间称谓天象师而以占星谋生的实在是太少了,除非他不怕掉脑袋。
车厘子看看释灵欢,释灵欢也瞅瞅车厘子,二人在屋里谁也不说话,无论怎样也都有一定的危险性,就算他们是来找天象师的,可天象师如今也属于禁止行业,也是会被朝廷抓捕的。小女孩害怕,扑倒爷爷怀里了。老头瞅瞅外面,小声对车厘子他俩说:“这个人叫牙素,他是本村大财主家的管家,人称笑面虎,面善心狠,手段毒辣。他来了,可如何是好?”
见屋里的人不搭茬,那个管家牙素忽然一下子又笑了,故意拍了拍脑,说道:“我倒是忘记了,哈哈。贵天象师不用害怕,是我家老爷有请。不瞒贵客说,我家老爷可是朝廷上朔犀大人的亲舅父,就算是官家也断不会找****来的,勿怕,勿怕。”又笑了一声,说:“是我家老爷特请贵客过府上说话的。”
车厘子和释灵欢还是不说话,二人透过窗棂纸紧张地观察着小院里的一切。
见屋里的人还是不言不语,那个管家终于将脸面渐渐阴沉了下来,迟了片刻,阴冷地说道:“屋里的贵客听着,我家老爷这是好意相请,如若贵客不至,我等可担待不起,贵客要是执意不去,那我等可就要进屋硬请了。”说完,向身后一摆手,他身后的十几个拿着刀枪的家丁就要往屋里闯。
老头赶紧冲出屋子,向管家挥手阻止道:“哎呀,管家大人,那两个孩子正在吃饭,等吃完饭再动身不迟啊。”
管家牙素抬手推开老头,怒斥道:“你家是什么破吃食?!难不成为了吃一口你家的破吃食,而耽误了纥通老爷的命令?”他身后的一个家丁竟然狗仗人势地抬起来手想打萤老头。
“住手!”一直在屋内观望的车厘子忍无可忍,怒喝一声,跳出屋来,释灵欢也紧随其后。
管家牙素一看他俩出来了,却笑了,将双手一拱:“果然是两位小贵客,客贵不在年高,我这厢有礼了。”
“你们想干什么?”释灵欢也怒吼道。
“来请你们啊,我家老爷听说了你们给萤老头寻牛的事,知道了二位的本领。”管家牙素又低声说,“遇到天象师现如今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对了,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们老爷说的原话。哈哈。我们老爷听说二位来了,赶紧让我来请了。那就赶紧动身吧,我家老爷早已备好酒菜等着二位了。”
看来是不去不行了。既然这土财主备酒以待,看来是有事相求,并无加害之心。车厘子看看释灵欢,示意他过去看看再说,释灵欢点头领会。
车厘子和释灵欢随后就被众人前簇后拥地往土财主家走去。身后留下了老萤头和老太太担心的眼神。
土财主的宅院距离老萤头家并不太远,穿过两条窄街一转弯就到了。只见一个高大阔气的大门楼,门口站着几个虎背熊腰的家丁,这些家丁远远看到管家带人来了,赶紧曲身施礼,赶紧打开了红漆大门。
入门正对面是一面高大的琉璃瓦影壁,上面浮刻着五彩的鹊鸟蹬枝图;转过影壁墙,见院内更是别有一番景致,甬路相衔、亭榭相接,楼阁、轩廊、溪桥、假山、池鱼环绕,处处画栋雕梁,角角溢彩流光,与院外那些农家的贫贱小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正堂五间,斗檐高耸,屋脊高大,透过门口的竹帘,隐约看到在中厅正位上端坐着一个胖大的白须老者,后面还有几个丫鬟侍立两侧。
管家牙素让车厘子和释灵欢在厅外等候,自己先进去禀报。稍后,只听堂内一声“有请”,那管家牙素退身出来,带领着二人便进去了。堂内装点得更是富丽堂皇,一缕檀香细细地飘漫。
管家牙素对车厘子二人说:“这便是我家老爷。”
那白首白须的胖子欠欠身,刚才眯缝的眼睁开了,问:“老萤头家的黑牛真的是你们寻回来的?”
“当然,”释灵欢看到这个土财主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说:“要是不信,问那大黑牛去!牛不会说谎!”
老财主先是一愣,想不到这小孩子敢跟自己这样说话。管家牙素刚想说什么,老财主摆手制止了他。老财主竟然没有发怒,说:“牛是不是真是你们寻到的,我没有亲见,如何让我相信你俩的手段?”顿了一下,又说,“我听说世间万物均有天象示之,这样吧,老夫有一镇宅之宝,你等要是通过观天象而知晓它是何物,且又身在处,那么老夫不仅奖赏你们一顿大鱼大肉,而且还会给你们一个更大的惊喜。”
车厘子本想拉住释灵欢就走,一是因为不愿意帮这么个神气的土财主做什么,二是对释灵欢的占星术实在是心里没底,能找到牛,只不过是他瞎猫碰见死耗子罢了。
可是释灵欢却不这么想,他甩开车厘子拉他的手,向着老财主说:“耶呵,看来是你真不相信我的能力了?”他用眼睛扫视了一下屋子,在管家和财主的脸上过了一遍,然后一拍自己的胸脯:“今儿就亮亮咱的手段,让你们开开眼界。”
管家牙素在一旁说道:“那就有请上手吧。”
“取一杯清水来。”释灵欢吩咐管家。
水取来了,释灵欢手端水杯,出了正厅来到院内。屋内众人包括老财主也都跟了出来。此刻日影西斜,院内的一株梧桐树上,几只山雀在叽叽喳喳的叫,有几个原本在院子里扫地的家奴也都停下了各自的活计,远远的望着这边的热闹。
只见释灵欢在院子里面向阳光站定,口中含上一口水,猛然一抬头,悉数将水喷出,在院内瞬间形成了一条七彩的水雾。让车厘子感到神奇的是,这水雾并不随即落下,而是在空中停顿了片刻,然后才缓缓碎落到地面上。车厘子心想,这释灵欢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这些欺猫逗狗的小玩意儿,恐怕一会儿就要露馅儿。
可是释灵欢却仍然在人模狗样的蹲下身来,仔仔细细的都看落在脚下的水珠,又抬头看看天空。一会儿之后,只见他将双手一拍,笑道:“哈哈,就是它了。”车厘子看到释灵欢用手指一指院里的那片池塘。池塘水面翠荷点点,随风摆舞。
管家牙素笑道:“你是说那池塘?还是水上的荷花?还是花上的蜻蜓?”
“非也,非也,”释灵欢伸出一根食指摇摆着,转头对着立在廊下的老财主说:“不是水上,是水下。”他故意顿了顿:“是水下的一只千年老龟。”
只见这老财主闻听此言,眼睛一下子放射出光芒来,脸上堆满了笑容,鼓掌笑道:“真乃神人也!一点不差,一点不差啊!”又赶紧吩咐左右,“来呀,赶快备席,请贵客入席!”
“这算什么,”释灵欢也是洋洋得意地哈哈大笑,指着车厘子对老财主说:“我师兄的占星之术可比我高强多了。”车厘子忍不住好笑,心想,无论如何,看来这释灵欢还真有一套歪门邪道的功夫,回头得好好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酒席好不丰盛,鸡鸭鱼肉慢慢的一大桌子,老财主亲自作陪,管家给满酒布菜。一场酒喝得嘻嘻哈哈好不热闹。车厘子和释灵欢在席间不住的对望,都在心里说,地主老财的东西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老财主终于说到了正题。他说:“两位贵客有所不知啊,我本次请来二位,是有一件大事相求。”
车厘子看看释灵欢,心里说:看到了吧,让你来,可不是来找什么乌龟王八的,还有大事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