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南海骤然出现了极猛烈的气旋,气旋夹杂着乒乓球大小的冰雹,从深邃的夜幕里劈头盖脸的砸下来,把我们渔船上的铁皮砸的噼啪乱响,海面上怒涛翻滚,夜空中电闪雷鸣,我们的船,像一片枯叶,随时都有被撕碎的可能,父亲说这股突至的气旋叫刀子风,是南海上十分凶险的气旋之一,遇上这等气旋,相当于疍民的劫难,要等深藏在云层里的冷锋气团消散,才算平安渡劫,气旋里似有万把尖刀,一旦船只被卷入其中,顷刻就如千刀万剐般被刮成碎条。
父亲关闭了发动机,让船随大海的怒涛而飘动,若是自以为是的认为,加大马力就能逃脱这刀子风的魔掌,那可真是异想天开,为防止发动机进水,所以必须把动力气舱的门关闭,父亲穿着雨衣,一边拧死发动机气舱的门,一边招呼我和二叔:“左锋!快把救生艇收起来!左进,下锚!”
二叔扯着嗓子应道:“哥,下不得锚!锚钩断了,已经被卷走了!”
“那就去船楼,掌好舵!别让风浪把舵链子绞住!”
船楼是疍家对驾驶室的称呼,若是舵链子没被绞住,在刀子风里尚有一线生机,若被绞住了,纵使像我父亲左海争这样一等一的海把头,也无计可施,我的父亲是贝壳岛海域最出名的海把头,贝壳岛实在太小,根本不值得画入南海的地图,由于岛的形状像极了一块贝壳,所以我们将这片生养自己的岛礁称为贝壳岛,它远离海岸,在菲律宾群岛和苏门答腊岛之间,岛屿上有南海诸岛中最健壮美丽的麻枫桐树丛。
俗话说,离地三分险,入海七分凶,疍家人,生是大海的儿子,死是大海的英灵。
冰雹变的越来越大,从乒乓球大小已经变成了小皮球一般,船尾上捕鲨枪的基座已经被砸歪,捕鲨枪是专门用来捕杀鲨鱼等大型海洋生物的船载武器,用液压动力把射枪打出去,枪头命中之后,就会深深扎在猎物身上,用精钢缆拖着猎物,直到它筋疲力尽,失血而死,枪头上带着倒刺,能让猎物流血更快,有那么一段时间,捕鲨枪在疍民中十分流行,沿海很多饭店高价收购鱼翅,所以大一点的渔船上,都安装射枪用来猎杀鲨鱼,割掉鲨鱼鳍后就把鲨鱼扔掉,鲨鱼留着血,很快就惹来更多鲨鱼啃食,然后疍民就守株待兔继续猎杀,周而复始的循环,那几个月里,堪称是鲨鱼噩梦,海面上不时飘有鲨鱼的残骸,那些鲨鱼肚破肠流,身体碎成一块一块的,好不凄惨。
猛烈的刀子风把海涛卷入空中,形成了难得一见的抛鬼浪,所谓抛鬼浪就是一条倒U型的抛物线,把海涛卷起来之后,呈U状抛物线把浪头重新抛回海里,其形成的吸卷力足以把一头巨鲸卷起来,所形成的砸击力,也足以把一艘普通马力的船掀翻,好在我们的渔船是经过改装的。
一头体型巨大的鲨鱼被抛鬼浪卷上了甲板,鲨鱼重重的摔在我身边,甲板上十分湿滑,我打了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恰恰此时因风浪的缘故,船体向鲨鱼的一侧倾斜,我顺着甲板向鲨鱼滑去,眼见就滑入这海洋猛兽的血盆大口之中,那鲨鱼露出森森白牙,不断的开合着想要咬住我,我顺手抄起旁边清扫甲板的拖把,将木柄对准鲨鱼嘴,狠狠的捅过去,木柄直接没入它的胃部,鲨鱼反胃而呕吐,居然吐出了半截人身子,那死人面色死灰,已然被鲨鱼的胃液消化成烂肉一团,只是勉强能看出个人形,二叔左进喊道:“锋子,那是食人大白鲨,撑住,二叔来救你!”
二叔一个鹞子翻身,从船楼外面的护栏上翻下来,他手中拿着一把匕首,顺着倾斜的甲板滑到我身边,一刀捅进大白鲨的左眼,用力一剜,将那大白鲨整个左眼球都给挖出来,在那鲨鱼左面上留下一个大血洞,眼底的神经清晰可见,还在根根跳动,大白鲨吃疼,整个身体在甲板上翻腾,父亲关了发动机气舱,从身旁拿起一根鱼枪冲过来解围,将那鱼枪从大白鲨口中刺进,从一个刁钻的角度猛一刺,刺进大白鲨的胸腔,大白鲨呜咽一声,全身一通抽搐就不再动了。
我道:“爹,你这一刺太牛了,一刺毙命。”
父亲道:“大白鲨的心脏就在这个角度,鱼类本就是地球上生命力最顽强的生物,所以要最快的杀死大白鲨,就是刺破它的心脏。”
我对着大白鲨的尸体一通狠踹,将尸体踹进海里,我们三人相互搀扶挣扎着,穿过砸到甲板上的海浪,冲进船舱里,二叔用背把舱门顶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这天气预报也太不靠谱了,说好的风平浪静呢?”
我道:“二叔,这也不能怪天气预报,他太想预报准确了,他们比谁都想预报的更准确,但是大海本来就是娃娃的脸,说变就变,怪不得天气预报员。”
二叔是火爆脾气,他咒骂着:“哼,等回了岛,看我不把那个驻在咱贝壳岛上的海洋气候监测点给砸了!”
父亲点了一根烟:“疍家人行走在大海,碰上风浪和暴风这不都是常事吗?发这么大火气干嘛?”
二叔苦笑一声:“本想着在这休渔期出海偷海蜇,多捞俩钱儿,没成想不但海蜇没捞着,我看还得搭钱修船,不但捕鲨枪的基座坏了,船锚丢了,后甲板的船皮还被掀走了一大片。”
我跟随父亲与二叔出海的次数并不多,我透过船舱的圆形玻璃,看着外面漆黑阴冷的海面:“二叔,这样的风浪,在海上算什么程度?”
二叔道:“实话实话,根本不算啥,刀子风虽然凶猛,但也不是穷凶极恶。”
我道:“咱们的船会沉吗?”
二叔道:“放心吧,这等风浪,还奈何不了咱们疍家人,刀子风来的急,去的快,只要撑住一时三刻,就能逢凶化吉,吸一袋烟的功夫,风浪也就散了,但凡被卷进刀子风里的,都是刚出海的雏,像你爹这样的把头和二叔我,不惧刀子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