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识
戚雯那绝美的脸颊略凝尴尬之意,轻咬丹唇,谈言也带着些磕磕绊绊。
而看到面前这一脸踌躇的女人,单潜心里却突然一展,感觉豁亮许多。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位十五年之中,仅谋面三次的母亲,主动找寻,少年心里笃定她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的。
果不其然,刚才的那些,一切都不过是场面上的铺垫,外交辞令而已,接下来的环节应该就是开诚布公了。少年这么想着旋即不露痕迹的苦笑一下。
“好吧,叫你单潜。”戚雯也是强笑了一下,“其实……我这次找你来,确实是有事情要说。”
单潜微笑逐渐僵硬,虽然心里有数,但……还是有些不舒服,故作的直了直腰,略伸展了一下。
“我知道的,你说吧。”
“我想……我想你离开N市,我可以给你一笔钱,送你去其他地方发展,如果你喜欢去国外也行,你看……可以吗?”
简单的几十个字,在戚雯嘴里说的甚是吃力,不过基本上还是完整的表述出了她的想法,就是四个字,“离开N市”。
单潜摩挲了一下下巴,考虑了一会,沉声道:“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望着表情瞬间有些凝固的单潜,戚雯也是迟疑了一下,轻声道。
“我希望你们兄弟俩,可以离得远一些。”
在戚雯思量的期间里,单潜也是想了好几种理由,而前者口中的这个理由,应该是最委婉,最好听的一个。虽然心里已经知晓了此次交谈的核心用意,不过单潜还是不甘心的问出了最可笑的问题。
“那为什么不是让他走?”
“他是不会走的!……你们也认识,你知道他的脾气很倔强,所以,你一直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你应该明白妈妈的用意。”
当说到“他是不会走的”的时候,戚雯自己可能都没有发觉,她的语气顿时加重了不少,充满了对此问题的诧异。
也是,单潜也知道,这个问题是问的很是无趣,那甄彧才是她一手带大的亲生儿子,而单潜他自己,有什么立场说这句话呢。
“明白,这就是母爱吧。”
单潜强颜欢笑了一下,戚雯的话,说的如此简单明了,加上刚才那股发自内心的语气,如果再听不懂那也太过愚蠢了。
望着似有癫狂笑意的单潜,戚雯无意识的皱了皱眉头。事实上她早已和“甄戬”商量好了路线,定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一定会非常顺利的。
付钱,单潜答应离开,各自成全,一箭双雕,双双得利,但是如今形式……似乎没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了,根本没有想到单潜会是这种状态。
戚雯也是有些无奈,道:“你,不开心了?”
单潜深深的呼一口气,“没有,没什么不开心的,妈妈为儿子好,可以理解的。”
“那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很不开心。”
闻言,单潜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同时也收回了那丝苦笑,道:“你想多了。”说着,单潜顺势挺身,往沙发椅背靠去,微微一笑。
“这样吧,我答应你,我可以走,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见单潜松口,戚雯美眸一闪,一抹难以掩饰的喜悦砰然而至,使得嘴角弧度都是不由自主的俏起。
“好,你想要什么,妈妈一定给你。”
单潜轻轻揉了揉眉心,略作斟酌,笑道:“我不要什么的,我的条件很简单,让甄彧给简笙,绮儿,还有灵儿道歉。”
“为什么?”
戚雯的质疑,几乎是和单潜的道歉两字同时说出来的。她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她感觉到了单潜的变化,和小时候的确完全不同了,不过打死她也想不到,这个从小就唯唯诺诺的孩子,竟然会变得如此强势。
但是戚雯理解错了,她以为的是单潜在置气,而事实上,后者只是觉得简笙她们应该得到一句道歉。毕竟钱,简笙她们是不会要了,如果连句道歉都没有,那这两年以来的辛苦付出,对于她们,似乎也太不公平了。
不过戚雯的反映倒是没出单潜的意料,刚才的那千般温柔,一颦一笑已全然消散,现在的戚雯,眼中只有些许的骇怪和难以隐匿的“厌恶”。
其实从戚雯开始说让单潜离开的时候,后者的心里就已经很明白了,眼前的女人从来就没把自己当成儿子,刚才那些温馨,让张管家出手相助,为他争夺一丝面子的假象,只是像之前所猜度的那样,为了让他快些答应离开的铺垫而已。
望着戚雯的眼神和状态,单潜恨不得一个嘴巴抽死他自己,怎么就这么笨,刚才居然还会觉得温馨,什么舒适,放松,什么母爱,简直是可笑至极,愚蠢透顶。
自嘲的冷笑,笑的带动着整个身体都有些颤动,道:“为什么?应该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吧,您儿子差点整死我,我能活过来,现在能站在这和您说话,全是依仗着她们。”
“您是天之娇女,受万千宠爱,呵呵,我怎么开始拽词了,您可能是不知道,嗯,不,您肯定是不知道,甚至也想象不到,三个没成年的女孩儿,为了照顾一个废人,死人,整整两年,受了多少的冷眼,吃了多少的苦,反正我连想都不敢去想,而这些,都是托您的宝贝儿子的福,我想,一句简单的道歉,应该并不过分吧。”
见这有些摊牌意味的单潜,戚雯也觉得没什么再装下去的必要了,如释重负的吐了吐气,卸下所有的伪装,美腿翘起,整个人躺入沙发之中,美眸轻皱,显得几分凌厉,口气充斥着三个字,“不耐烦”。
“这三百万的支票你拿着,我再给你五百万,这些钱足够补偿她们了。”
说着戚雯提笔又要写支票,不过单潜同时也站了起来,轻轻按住了支票本子。看着戚雯渐渐抬起的目光,单潜微笑着冲之摇了摇头。
“我说过,不会要你们甄家一分钱,我只是想为简笙,绮儿,灵儿要一个道歉,仅此而已,希望甄夫人不要误会。”
见单潜坚决不肯让步,戚雯脸色骤然发青,嘴角微搐,刚才那温柔妈妈形象顿时变成了母夜叉。
“呵,你还真会狮子大开口啊,八百万还嫌少。”
戚雯先是冷笑,随之有些怒视着道:“那就直说,要多钱,别跟我在这打哑谜,我没那么多时间和你耗。”
看到这幅嘴脸的戚雯,单潜也不想解释什么了,突感身心俱疲,叹了一口气。
“没有,没有,很多了,八百万,我单潜这辈子也挣不到,但是太沉了,我拿不动。”说到这,单潜望了望咬着银牙的戚雯。
“我只想要甄彧一句道歉。”
“不可能。”戚雯说的斩钉截铁,丝毫没有任何让步的可能,“要我戚雯的儿子道歉,我看你们是疯了。”
话都甩到这个地步了,单潜也是实在憋不住那丝笑意了,不过这个笑似乎有些难看,分不清是想笑还是想哭。
“对不起三个字对你们甄家来说,就这么难?比八百万还贵?”
戚雯双手缠于胸前,想都没想的回应道:“我不可能让我儿子受这种屈辱。”
“呵呵,你终于说出你的心里话了。”
说着单潜拍了拍手掌,使得满屋子都回荡着啪啪的声音。
戚雯美眸一眯,似有些不快道:“什么心里话?”
“甄彧是你儿子,一句道歉,对你来说就是受了奇耻大辱,但是我呢?你口口声声妈妈,妈妈,但是你真是把我当儿子了?甄彧差点把我送进了鬼门关,你有责怪过他一句吗?你有打过他一下吗?”
本身还好,不过有些事情是越想越气,越说更气,气的双手都有些颤抖,胸口里衍生了一股热流,难以拔出,更无法平复。但是语气之中,依然还算平静,嘴角也还挂着那抹自嘲,所述的话语,就仿佛是在笑谈别人的耻辱史一般。
而戚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她这种系出名门,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后又嫁入豪门,丈夫千依百顺,从小到大,除了他心爱的儿子甄彧,哪有人敢给她半点气受?如今却遭受如此揶揄。
“是,我是没把你当儿子!那又能怎样?我只有甄彧一个儿子!现在,我给你写一张一千万的支票,你只需要拿着钱,带着那三个野丫头马上滚出N市,以后再也不要回来,只要你肯答应,在其他地方落脚后,我会再给你一千万,保证你们几个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戚雯也是越说越激动,一边说一边拍着茶几,使得单潜的那杯雨前龙井,茶花四溅。
“哇哦,两千万,真的足够我们花一辈子了,那我是不是应该说,谢谢了?”单潜故意瞪大着眼睛,装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两千万,呵,你就偷笑去吧。”
戚雯连坐下这种惯性动作都懒得做了,弯下腰,刷刷几下在支票本上写了一加七个零,并随意丢了过去,就如同打发叫花子一样,不屑的道:“先给你一半,等你走后给张管家打电话,到时候我会给你另外一半,放心,我戚雯说到做到,不会差你这点零钱。”
单潜低埋着头,削瘦的身体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呵呵。”
少年脸上至始至终挂着那抹自嘲,不过其心,已经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好恨,但却不知道该恨谁。有时候真觉得老天很是不公平,不过仔细一想,也不全怪老天,还是自己没出息,犯贱,本来可以拒绝不用见面的,虽说有简笙她们劝导,不过最后定的还是自己,想豪赌一把,赌这个母亲还是关心自己的,虽然胜率不过百分之一,但是……是自己好赌呢,还是赌性是人性根本呢……
缓缓抬起手掌,一个很微妙的角度,在戚雯的目视下,不露痕迹的擦拭掉嘴角将要流出的血液,这是自己咬破嘴唇流出的,不过根本没有疼痛的感觉,连麻木的感觉都没有,只有手掌上那些许湿润的触动。
强忍着鼻尖和眼中的酸意,单潜起身缓缓迈向门口。
“你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给个痛快话!”
母亲的声音中完全搜索不到最初的那丝温柔,也很好,至少这么多年一直在内心最深处那憧憬的妈妈,如今终于有了确切的答案,以后再也不用傻乎乎的幻想了,节省下不少时间和精力。
单潜木讷的矗立在门口,没有开门,也没有回头。声音之中夹着几分难以抹去的苦涩,不过一字一句吐的清清楚楚。
“我,拒,绝。”
“两千万都嫌少,你真是只白眼狼,我真后悔,当年给你扔到孤儿院都是错的,就应该把你扔到山里直接饿死你!今天也不会回来害我儿子!”
听着身后的恶言泼语,单潜好似没有听到一般,推门而出,随着门缝撩启,里面的骂声倾泻而出,顿时,所有人,包括悠然自得的张管家都是为之一怔,平时那落落大方犹如神仙姐姐般的甄家夫人,居然会如此失态狂躁。
张管家皱着眉头对那几名服务生和接待员摆了摆手,见其状,都是识相的准备撤开而去。
“我告诉你!我保证你一分钱也拿不到!你还得自己滚!”
话语同时,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非常快速的从房门里飞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狠狠地砸在单潜的后脑之上。
“啪”
爆碎的声音极其响亮,致使整个二楼,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聚集到一个点上。
望着碎落一地的残骸,可以辨别出……原来是茶几上的陶瓷茶杯。而被正中目标的单潜没有回头,也没有做出什么反映,只是缓缓伸出手摸了摸后脑……手掌的湿润感,心里清楚了大概的状况,依然没有理会任何目光,一步一步缓缓走下了楼,走出了这所高端的薄荷会所。
而少年身后的那些惊愕目光,望着那被鲜血染红的背影,无不膛目结舌……
尤其那张管家,看到举手抚头的少年,从他的角度,那臂弯遮挡半面,只露出了一弯下巴,那惨白的感觉……似曾相识,虽然年迈又不太灵光的脑袋里,搜不到相关的记忆,但是一种莫名的危险感,恐惧感,犹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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