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已经快临近午夜。
华老夫人擦擦额头上的汗，然后手心里头紧紧攥着那条手巾。她看着躺在床上的金老爷那略微有些肥胖的身体一点一点的瘫软下去，脸上的表情还有些抽动。她知道金老爷很痛苦，她心里头干着急可是没有用。
最后，金老爷两只眯小的眼睛一合，头歪了过去。华老夫人一见这情况慌张地抓起金老爷的手。
“老爷，老爷…你醒醒…”
第二天传出消息，金府的金老爷昨儿个晚上突然发病，等到县里头的郎中赶到金府的时候，金老爷早就断气儿了。
金老爷生前，那可是这心里头的大富人，还是大善人，对于金老爷的善心全县的人几乎是没话讲。这不，这些年县周围都闹干旱，水都还不够人喝，一年到头庄稼自然都是颗粒无收，几个邻县都不知道饿死了多少穷人。而金老爷在这几年，每天早上给乞丐们施饭，从未有过间断，都不知道从鬼门关那拉回了多少饿死鬼，有的乞丐们甚至当场给金老爷跪下来，以感激这份重恩。
金老爷死了的消息第二天传遍了整个县城，尤其是乞丐们一听，纷纷开始恐惧，他们都害怕金老爷一死以后就没有人肯愿意每天施饭给他们。在金老爷死了的这天早上，金府门口连个守门的都没有，一片冷清，更别说什么丫鬟们给他们施饭了。
等到下午，金府里里外外已经挂满了白布条，金府上下都在为金老爷的与世长辞奔碌着。
这时候，从街道上冲出一名少年，少年手中提着块石头，他站在金府门外，望着紧闭的大门。
周围立刻挤进很多人观赏，人们纷纷目露出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少年。“这小孩站到人家门口，这是要干啥呀？”
“我认识他呀，他是老盛家的小孩，我知道了，听说……”
……
他捏捏手里的石头，转头看了看身后围观的人群，心里头有点发慌。
“金昌盛，你他娘就不得好死。”他拿手里头的砖往门上狠狠一砸，然后转身就走。
人群里都沸腾了，纷纷你一言我一语，躁动的什么都听不清。突然，从人群里头跳出一个人，指着那少年背喊。
“你这是哪家的小孩，怎么这么没教养，金老爷都寿终了你怎么能这么骂人家。”
顿时，人群中又沸腾起来。
“金老爷多好的人呐，你怎么可以这么骂他…”
“你有本事啊！别走啊！等金家的人出来啊…”
“快点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抓给金家…”
……
金老爷的小儿子，大儿子都成家了，一直赶在外面做生意，听城里头人说，人家做的是大本生意，跟洋人一块合作，一本万利呀！二儿子在金府每天读圣经书，赋诗作画，在当地那是声名如雷，几乎是公认的大才子。金老爷的小儿子今年才八岁，拜了四个亲授老师，听说前不久刚娶第一房老婆。
听说金老爷死了，大儿子可谓是马不停蹄，急急忙忙的就赶回来了。二儿子据说为老父题诗，一口气写了三十首，边写边掉眼泪。而小儿子则在棺材前哭得死去活来，都两三天了，茶饭不进。金老爷一死，整个小县城仿佛都弥漫在一种哀伤的气氛中。
等到了金老爷悼会的时候，全城的人都来参加了，一个个头戴白布，挤在了大街上。平日里卖包子煮馄饨的，这时候都不卖了。说书打快板的，这会也不说了，那些开商铺客栈的，也纷纷关门，全都跑来追悼金老爷了。
金府里头，金老爷的棺材在正厅摆着，金家的下人们挨着个在门外跪着，华夫人坐在离棺材最近的椅子上，不断有一些远处来的亲戚们过来安慰。
华夫人伸出手摸摸棺材，哭着说：“老爷啊，你平日里菩萨心肠的，现在你走了，你看，他们都来了，来送你一程啊……”
这时，金老二往地上一跪，从袖子里拿出张纸，念道：“家父在上，儿子不孝。闻父去世，而且前日伤心欲绝，悲痛写下数十首诗，想在此刻悉数念于尊父。”
“金二公子气宇轩昂，才识非凡，定乃日后之将才啊！”后面有人说道。
“嗯，我也这么认为，二公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又谦虚有礼，但观其外相，此人天庭饱满，相貌堂堂，实乃天上文曲星下凡，叹哉叹哉。”
金老大这时候也赶紧说话：“父亲大人，儿子不孝，未能见您最后一面，儿仍记得四岁的时候，您告诉儿子，要做一个有所作为的人，要能言善辩，落落有方，胸中有雄心壮志，怀中有天下苍生。儿至今未忘，儿十六岁便出门闯荡，十五数，二十岁时，受父亲大人影响，开始经商，至今已有八余年，犹记得上次儿子见您最后一面时，您告诉我：‘做人，要顶天立地，敢做敢当。’，而今，您辞世而去，您的儿子见到家中不能一日无主，儿决心帮您振兴家业，让您九泉之下也面上有光。儿若不完成此遗志，誓此生不休。”
身后，有的人还有家丁开始点头。
“善子，善子啊……”
……
金家小儿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众人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他哭喊道：“爹，我想您啊！爹……”
厅里立刻一阵混乱，很快，有的人也触动了感情，伤心地哭了起来，然后立刻成了感染之势，掩面痛哭的人越来越多。金老二前面还强忍着心中的那一股悲痛之意，最后也实在忍不住，跪在地上痛哭起来。金老大也不甘落后，坐在地上仰面大哭，边哭边抽噎着他嘴角的那些话。
华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失声痛哭起来，边哭边轻轻地抚摸着面前的棺材。很快，厅内的人都哭了，有的人伤心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外面的家丁们，也一个个哭得死去活来，一个个满脸通红。很快，哭声蔓延到街道上，人们纷纷痛哭着，就连鼻涕都来不及去擦。
书生们哭了，哭的正痛苦时，举起自个儿的袖子，把脸上的眼泪擦净。各家的小姐姑娘哭了，哭的正兴时，纷纷从腰间掏出手帕，把脸上的眼泪一点一点擦净。卖面条馒头的大娘哭了，哭的最难受的时候，举起个袖子往脸上一抹，就擦干净了。老人们哭着，哭着哭着，脸就情不自禁地乱蹭，墙上蹭，地上蹭，别人衣服上蹭，自个儿衣服上蹭……
哭声迅速蔓延了整个县城，全城的人都在哭泣，全城的人都在痛哭，哭声彼此交错，耳朵旁都是嘈杂的哭声。自己仰天大哭，哭的撕心裂肺也听不见一点自己的哭声。
县城的哭声传到了几个相邻的县城，也传到了远远的山谷，哭来哭去的还有回声。有人哭着哭着躺地上，不动了，太过于伤心，竟然哭得都晕了。还有人哭着哭着，抄起棍子，往人群中一阵乱打。这是心中的悲愤，无处发泄，失去理智以至于情不自禁。
金府周围的蚂蚁啊、老鼠啊，现在你一脚我一脚的，统统没有了。你一脚我一脚的，这儿已经快要寸草不生了。
等到了天都要哭黑了的时候，金府的几个家丁把金老爷的棺材绑上几根棍，凑足了八个人，一直从金府抬到了县城的最中心地带，那儿有个事先早已经挖好了的墓葬坑。
由于金老爷对县城所做的贡献巨大，衙门同意在这中心地带，给金老爷开出一处坟地，以此来纪念金老爷生前的伟大事迹。
在金府正方，给金老爷立好了灵位。
第二天的时候，金老爷已经下葬，中心地带山美水美，时时刻刻都有人群熙熙攘攘。大家为了金老爷的后事忙的都一宿没睡，现在纷纷回家，街上冷冷清清的。
在金府內，华夫人望着金老爷的灵位，金老大老二站在后面。
华夫人转头，对金老二说：“福明（二儿子），去钱库取出些银子，挨家挨户的送去，每家给一两就够了。”
金老二一听，急忙说：“娘，我要给爹守灵，守三天，你让大哥去做事吧！”
“不行，我也要给爹守灵，我守三十天呢。”金老大说。
老小一见这情况，心里着急的说：“我也守，我守三个月……”
华夫人叹了口气，说：“你们都是孝子，这我知道，我也决定了，我们金家明天开始继续向那帮乞丐们施饭施粥。”
……
十天之后。
他们一行五人坐着颠簸的马车，来到这所小县城。
路过金府的时候，只见金府门前围上了一群乞丐，丫鬟们忙着给每个乞丐打上一碗稀粥。
“老伯，这是咋回事……”
……
“什么，外地过来的，来这边躲难？快去金府啊，到了金老爷的灵堂里磕三个响头，就能拿十两银子，每个人都有份啊。”
老伯焦黑的脸上，流下一滴汗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