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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锚点(1)

我快升初中的时候我舅舅去世了,尿毒症。我在他还没去世的时候,跟着妈妈一块去看他。好像那是一个国庆,因为不记得自己曾经请过假。我一直都很讨厌走亲戚,觉得在别人家做什么都别别扭扭。尤其是上一次我去舅舅家的时候,他喝醉了无缘无故打了我一耳光,我便跟妈妈说我以后再也不登他家的门。在那过后不久,妈妈让我去舅舅家看往下舅舅。

“为什么?我不去,我说过我绝不登他家门。”我立刻反驳道。小时候我自尊心很强,事情都是说到做到的,我说过不登舅舅家的门,那么如果对方不开口请我,我肯定不会自己破了誓言。后来妈妈跟我说舅舅快死了,想见见我。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顿时软了。我还没有切实的接近过死,一个活得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就要死了。我没有推诿,顺应了妈妈的要求。

我去舅舅家的时候舅舅还活着,正拄着一根拐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除了脸色白得像纸走路慢悠悠之外,其他地方,在我眼里一切正常,根本看不出没有快死的迹象。看到我来了舅舅很高兴,拄着拐杖小心的走到我面前跟我说“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上次舅舅喝醉了打你一巴掌还生气吗?一会让你妗子(舅妈)给你煮饺子。今天早上去县城买了两斤羊肉。再给你10块钱你拿着,就当舅舅给你你赔礼道歉了。”我应了一声,抓了钱就跑了。后来被妈妈知道了,她又把钱要了回去给了舅舅。不过我已经不生气了,跟舅舅和解了。

中午饺子煮好了,舅舅很关心的问我要不要吃蒜,要不要吃醋,我说要要要,一点都不跟他客气。小时候真好,想什么就可以说什么,现在长大了,做什么事情都有顾虑,不是害怕伤了别人面子就是害怕伤了自己面子。姥姥,舅舅,表弟,妗子,妈妈我们围着一个大桌子,桌子上好多煮熟的饺子。那是我第一次吃羊肉陷的饺子,饺子很香。吃着饺子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舅舅好可怜,舅舅明明还可以吃饭,妈妈竟然说他要死了。不知道周围的人会不会也这么说。

在舅舅家住了一天,第二天姐姐跟爸爸也来了。爸爸跟舅舅还有一些其他亲戚一整天都在屋里谈论事情,我跟姐姐还有表弟则在外边疯狂的玩了一天。到晚上的时候,爸爸回去了,姐姐跟我还有妈妈则留在舅舅家。晚上躺在床上,姐姐问我要不要再去看看舅舅。

“看啥,白天我们不是一直看见舅舅了吗?”

“舅舅可能活不过今晚了。”说完姐姐趴在床上不说话了。我听到吓出一身冷汗,如果这是真的,有一个亲人要死了,我们都知道,可是我们却阻止不了这件事情的发生忙,这多么的可悲。怎么可能,这肯定是假的,姐姐肯定是骗我的。印象中,人死肯定是要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旁边挂着吊瓶,骨瘦如柴,眼睛睁不开耳朵听不见。而舅舅今天还吃了一大碗饭,中午还在跟别人讨论新闻联播,可以走路的,可以说话,耳朵不聋,没有吃药,也没有打吊针,像正常人一样,怎么可能说死就死,这听起来太像一个谎言了。

“我们去看看舅舅吧!”姐姐又跟我说了一遍。我同意了,然后跟她一起去看舅舅。我们爬起床路过客厅,偷偷的去了舅舅的房间。房间的门是开着的,里面亮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一进门看见舅舅躺在床上,我心里咯噔一下真以为舅舅死了,正不知所措的时候看到舅舅胸口还在起伏这才放了心,原来舅舅只是睡着了。舅舅安详的睡着,妗子在旁边却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只在偶尔摸下眼泪。看到我们进来妗子也没有打招呼,好像是没看见。我跟姐姐在那里楞了一小会,好像也没什么事我们就回去了。回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脑子想着牛头马面阴曹地府。我跟姐姐说我睡不着,姐姐说她也是。然后我们聊了很多关于舅舅的事情。

等到半夜的时候,大概夜里2、3点,我就听见一片嘈杂的声音。这嘈杂的声音把整个夜空划的粉碎,里面有妈妈的哭声,有妗子的哭声,有姥姥的哭声,她们一边呼天抢地的哭一边喊着舅舅的名字。舅舅死了,我赶紧跳下床,朝舅舅的屋子跑去,屋里里很乱,挤了很多人,透过缝隙我看到舅舅依旧躺在床上,跟几个小时前看起来一样,只是表情很僵硬,胸口也不再起伏了。我跟姐姐在门口站了有十多分钟,表弟也在门口站着,我们傻傻地看着里面的动静,直到妗子走过来把我们带到另一个屋子。我们待在屋里,没有人说话,感觉屋里好冷。没多久,我听见抽抽搭搭的声音,一扭头看见姐姐在抹眼泪。看到姐姐哭,我就努力想我以后见不到舅舅了,真的见不到,过了一会上学了我也开始哭了起来。

在舅舅家待了有5天左右,直到舅舅下葬,我才回家。回家的时候已经不伤心了,才过了5天却感觉像过了好久好久。

那时我已经有五天没有见多米了,我回去的时候,还没开门,就听到它在院子汪汪的兴奋的叫声。我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解开它的链子跟它玩耍。有5天没见它,我真的很想它,它兴奋的在我面前转个不停,尾巴啪啦啪啦的摇,时不时的就直立起来,把爪子搭在我手上,伸着舌头舔我脸。我也很高兴的跟它玩耍,可是我太调皮了,我想把它抱起来丢到空中,结果就是这个荒唐的想法让我永远的失去了多米。多米毕竟是条狗,当我把它丢起来的时候,它害怕起来,四肢乱抓乱挠,一不小心它的一个指甲就刮到了我的手臂,留下了一条血痕。脱了皮的肌肤上立马就渗出了血。“我被狗抓到了。”当我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我心里发疯一样的狂喊起来,汗珠子在我额头开始滚动,我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塌了,仿佛一下我也被判了死刑。

多米好像知道自己闯祸了,一下子也安静了。我看着手上渗出的血,楞在那里,血顺着手臂从手肘都流到了指尖。我愣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已经吓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当时我很怕死,那时的生活是无忧无虑的,我还对这个世界充满眷恋。不像后来有那么长一段时间我都找不到生与死的差别。刚刚经历的舅舅的去世,让我越发对死亡感动了恐惧。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就不能再看到这个世界。楞了很久后,我反应过来,擦了擦血,然后拖扶着手臂那条被刮伤的手臂去给爸妈看。

这是我第二次闯祸,我知道我肯定会挨骂,会挨打。我还记得第一次我被多米咬到的时候我是多么的无地自容,那种感觉比死了都难受。我还记得爸爸带我去兽医那里看的时候,对方看我时那种荒谬的眼神,在那种眼神里我找不到一点自尊,也看不到我作为一个人存在的证据。这是我第二次闯祸,又不知道要面临怎样的事情。但我真的不想死,我希望爸妈能带我去打狂犬育苗,我不想这么早就离开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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