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尽,虽有一弯残月,却只有微光洒落,院门上那块斑驳不堪的牌匾愈发模糊,杨不武情绪低落的脸愈加暗淡。
上灵山上的烛火已是星星点点,依稀还能听到人语声,眼前这座院落却是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叩门无人应,又不可冒然硬闯,更不能攀墙而入,杨不武只得在院门外等候,可半日下来,却不见一个人影,见得这般冷清光景,他才终于明白为何在三乌坊里少有人知道这么一家宗门。
这里真是潜鳞剑院吗?
坐在破石墩上的杨不武不时抬头,看着那块实在是无法辨认出刻着什么字的牌匾,低垂的眼眸中尽是失望。
不时有夜风拂过,他不由地搓了搓手掌,紧了紧衣服,将蜷缩成一团的龅牙抱到怀里,十二月的天都城没有渔阳镇寒冷,却比祁山冷了许多,寒风就像针般扎进单薄的衣裳。
看着从院墙里探出得已有些微黄的竹叶,他想起自己离开渔阳镇已经整整过去了一年时间,这一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即便他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都难免生出一些不应是他这个年龄应该有的人生感慨。
脑海一片恍惚中,时间悄然而逝,也不知过了多久,眼角的余光里忽地感觉到一抹光亮幽幽传来,杨不武抬起沉坠的眼睑,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一个提灯的人影正沿着泥路走来。
终于来人了。
杨不武急忙起身,待那人近身,便欠身行了一礼。
那人将灯笼举高,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灯火下,杨不武也看清了来人,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样子很是憨厚,头无寸发,戴个了青布头箍,像极了一个颠勺的厨子。
矮胖男子问道:“小兄弟,你这是?”
“请问,此处是潜鳞剑院吗?”杨不武反问道,直到现在,他依然不能完全确定这里到底是不是潜鳞剑院。
矮胖男子没有回答,而是意外地看着他,“你找潜鳞剑院?”
“难道此处不是?”杨不武倒吸了一口凉气。
竹叶随风簌簌而下,院门前一片静寂。
矮胖男子想了想,点了点头,意外的神色却是半分没减,说道:“是倒是。”
杨不武心下有些好笑,什么叫做是倒是,似乎这男子都没有想到还有人知道潜鳞剑院一般。
“平日极少有客来访。”矮胖男子收起意外的目光,解释道:“你找潜鳞剑院有何事,跟我说就行了。”
杨不武听了,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不管如何,地方总算是找对了,他定了定神,恳切地说道:“我是来拜师的。”
矮胖男子的目光再次变得有些意外,盯着杨不武,重新打量了他一番。
杨不武赶忙取出风不羁给的信札,道:“是一位前辈举荐我来拜师的。”
矮胖男子接过信札,只瞅了一眼上面的印符,便转身推开院门,说道:“你随我进来吧。”
杨不武道了声谢,紧跟其后。
穿过几进院落,走过一个花圃,跨过一洼水潭,直到在里院的一处偏房驻足,路上没有再看到一个人,也没有一盏烛火,更没有感知到氤氲的灵气。
杨不武心中狐疑不定,他实在是看不出这里能和宗门扯上什么关系。
“你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师傅要明早才回。”矮胖男子递给杨不武一盏油灯,说道:“我就住在你隔壁,有事可以叫我。”
杨不武看着矮胖男子,欲言又止。
矮胖男子笑了笑,示意杨不武有话就说。
杨不武有些犹豫,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除了院长,就只有你一个弟子吗?”
矮胖男子微怔,一丝无奈之色从目光中一闪而过,说道:“除了师傅和我,还有一位师弟,你明早都能见到。”
杨不武脸上难以抑制地流露出惊讶和失望。
矮胖男子露出憨厚的笑容,平静地接受着杨不武失落情绪,走出房门没几步,忽地又想起了什么,转身说道:“对了,我叫柏小春。”
“哦,我叫杨不武。”
……
寻了一天路,本是十分疲惫,杨不武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寂静的房内不时响起微微的叹息声和翻动身子的床板嘎吱声。
他不是一个悲观的人,相反,他的内心从来都很强大,哪怕是经历了这么多变故,他都没有丧失去信心。
不过,这一次他真的有些失望。
走进天都城时,他觉得上天真的给他开了一扇窗,虽然只露出了一道窗沿缝,但他还是满怀憧憬,想象和希冀着未来的崭新生活,但当他来到这里后,失望的情绪一下涌向脑际,整个人就如同掉进了万丈深渊。
杨不武有些苦笑,他忽然想起了便宜没好货的俗语,哪怕是一家普通书院,总也有考学的规制,那连应试之规都没有的宗门,那还是宗门吗?
即使之前知道这个破败的院落就是潜鳞剑院,他也只是意外而没有失望,但当知道整个宗门竟然只有一位师傅和两位弟子,他彻底失望了,就算是渔阳镇郊如木剑门这等小宗门的弟子都不下百人,恐怕潜鳞剑院是世间最奇葩的一家宗门了。
杨不武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不应该抱怨,也没有资格去抱怨别人。
他是残脉之身,除了这家无需应试的宗门外,难道还有其它宗门能容得下他,他此刻也才明白了风不羁的深意。
后天残脉需要五种圣药才能续脉,换作是谁对他也不可能有信心,举荐他来到这里不过是为他找个落脚地方,不至于寿元殆尽时还在外漂泊。
杨不武叹了一口气,心想随遇而安吧,总是风前辈举荐的,来了自然要见一面院长,真不合心意就不要勉强,再想着明日一早就能见到那位院长白牙子,他也就没有了太大的期待。
从床上坐起,从怀中取出了那方手帕灵器。
随着灵力的缓缓注入,一道紫色的辉光从手中泛起,那是一株通体紫色,长着三瓣叶子,叶面微闪着细碎电光,散发着奇香的异草。
这是虞飞临死前留给他的雷灵草。
虞飞不要他放弃的话犹在耳边萦绕,接着他想起了很多人,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大仇未报。
还是那句话,放弃什么,都不要放弃自己。
他的情绪骤然平静下来,坚毅和成熟又回到了脸上。
“噼啪!”
雷灵草刚放入口中,就发出一阵轻响,杨不武立刻感到一阵麻意袭向全身,浑身的毫毛仿佛一瞬间都全部竖了起来,当一缕甘甜顺着喉间沁入五脏六腑,他的身体表面开始散发出紫色的微光。
只是数息的时间,他就感知到自己的体内被注入了一种新的气息,那是一种让他感到十分有力量的气息波动,似乎有一股自己难以控制的灵力像休眠的火山一样蠢蠢欲动。
他的体内响起了奇异的声响,这声响在他服下火莲子和寒魄冰晶时也曾经出现过,他神识内观,清晰地看到在天窍与气海之间,晶莹的雪和赤红霞光的远端,有一束闪电在不停地闪烁。
续脉所需的五种圣药,已经服食了三种,杨不武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寿元仅剩四年,他必须找到金元圣药金乌蛋和毒元圣药八宝毒蟾,已经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已经足够让人瞠目结舌,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喃喃自语中,他也终于抗拒不了潮水一般的倦意,便昏昏然睡去。
……
翌日清晨,院落里依然寂静,除了风声,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摆设简单到了极点的大厅里,一位老者端坐上首,看着手中的信札,脸上的情绪复杂难明,正是潜鳞剑院院长白牙子。
他的样貌远比一般的老人更加苍老,然而看似风烛残年之相,两道白眉下的双瞳却是精光闪烁,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更是让人感到气血旺盛,生机强大。
下首右侧立着两人,一人自然是柏小春,另一人长相平凡,穿着朴素,不苟言笑,叫做韩青,白牙子的二徒弟。
杨不武恭敬地站在下首左侧,手中握着读心玉,晶莹球体上正泛起金色的光芒。
他有些意外,因为眼前三人并没有像在铁臂剑门应试一样,被他展现出的灵修潜质而感到震惊,甚至他们脸上连一丝意外的情绪都没有。
白牙子放下信札,抬头看着杨不武,白眉下的目光就似两把锥子。
“十二境界灵修潜质!”
杨不武平静地点头道:“是的。”
“被金、雷、冰、火、毒五元之气所伤的后天残脉?”
杨不武依然平静地点头,“据风前辈所说,我天窍中的经脉被五色雾气隔断成无数截,就是后天残脉的征兆。”
柏小春与韩青神情骤变,同是深吸了一口气。
“原是铁臂剑门记名弟子,后被逐出山门?”
杨不武想也没想,再次点头,“我是被人陷害,才被逐山门。”
数息间,二人一问一答,白牙子所问都是信札上所写的内容,杨不武的回答则是进一步地确认自己的经历。
白牙子淡淡问道:“那你知道风不羁为何要举荐你来潜鳞剑院吗?”
“风前辈知晚辈后天残脉,难以通过其它宗门的应试,只说要举荐晚辈去一家无需应试的宗门。”杨不武依然很平静地回答。
柏小春与韩青脸上微窘,虽然是事实,但说得也太直接了。
白牙子倒是笑了起来,说道:“你说话倒是直接,定是心想这连入试门槛都没有的潜鳞剑院,师徒更是不过三人,说话大可不必绕弯,大不了见一面就拍屁股走人。”
白牙子说得也很直接。
杨不武脸上浮现出一丝窘意,因为他确实是这样想的,但没有想到这白院长会自己说出来。
白牙子敛起笑容,转头看着中堂上挂着的一幅修士画像,缓缓说道:“没有门槛,是因为门槛太高。”
杨不武微怔。
白牙子继续说道:“你知道为何潜鳞剑院立世千年,到如今才师徒三人的原因吗?“
杨不武抬头,看了一眼那幅修士画像,摇头道:“晚辈的确不知。”
白牙子郑重说道:“因为我潜鳞剑院只收十二境界灵修潜质之人为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