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骤起,夜色乍乱。
鬼符引发的大火将整个渔阳镇搅成了一锅粥,就在一片纷乱之时,一辆马车趁着冲天的火光,悄然离开紫石街,飞快地冲出了这座悲伤的小镇。
杨不武面无表情地坐在车首,鞭子雨点般落在马匹上,响起一声声嘶鸣就如他此时的心境。
车厢里一片死寂,木大元抱着奄奄一息的木三,归婶和福伯神情恍然,季清水与莫直的尸体冷冰冰地靠在角落里。
渔阳镇在视线中越来越远,渐渐地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马车从此带走了十几年的记忆,唯留下一路的马蹄声在田间回响。
原来,杨不武在断定无论什么结果,渔阳镇都不再是可留之地时,便赶回到城隍庙取马车。
当他再次回到紫石街时,那里已经是一片火海,悲怮中他将众人接上马车,廷卫尸体则扔进了爆燃的大火中。
在极度的震惊和恐慌之中,几乎没有人注意这样一辆马车的悄然离开。
唯一的例外来自渔阳镇西的一处山岗,有一个人的目光始终落在这辆马车上。
就是那位斜挎着大竹背篓,头戴着斗笠的魁梧男子,此刻的他已经没有再穿边民的服饰,他的目力出奇的锐利,近乎淹没在夜色中的马车虚影,始终都在他的瞳孔之中。
“一位天生残脉的少年,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用疑惑的语气说道:“搭上了九名廷卫的性命,这样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些?”
视线中,马车向着小梅坳方向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黑夜中。
……
看着已被烧成了白地的紫石街,人们用了很长时间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来,纷纷踏在残垣断壁寻找着灰烬中的遗存,那些在大火中的幸存之人扑在地上便是放声痛哭。
一场惊天的变故,让刚刚从轩辕节庆中舒展开笑颜的情绪,又再次跌回到冰点,阴沉着脸的人们在悲戚之余忍不住破口大骂。
骂木三、莫直和季清水的大逆不道,骂镇衙的救火迟钝,甚至有几个胆大的骂廷卫的为所欲为。
老百姓的逻辑很简单,什么都是浮云,好好过日子才是正解,谁不让咱老百姓好好过日子,那就骂谁。
今夜无人入睡,渔阳镇衙的内宅客厅里,也有一人在破口大骂。
散落一地的茶盏碎片,表明卢镇令的情绪已是愤怒到了极点。
廷卫缉拿犯人竟然可以置民宅于不顾地动用鬼符,镇衙礼聘了十几年的季清水居然是个大逆,一条繁闹的紫石街被烧得乌有,乌纱帽摇摇欲坠,如此种种不堪,为国为民为自己,哪一件想起来都能让他青筋暴起。
骂只是发泄的一种方式,并不能解决问题,骂够了的卢镇令长叹了一口气,颓废地歪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火烛下田有禄那张明暗不定的脸。
“这可如何是好,灵谷劫案还悬在头上,又捅出了这天大的窟窿。”卢镇令苦着脸,紧闭双目。
田有禄搓着手,摇头道:“今夜这事,苦就苦在廷卫监牵扯其中,九名廷卫进渔阳明办拿人,竟然一个也没活着出去。”
他的话一针见血,只要和廷卫沾边的事情,无论发生在何地,对地方衙门都是压力,何况一个小小的渔阳镇衙。
廷卫监是什么,那是让大楚王朝各级官吏噤若寒蝉的存在,廷卫监的幽牢那是比刑司的昭狱还要令人恐惧的地方,没有人愿意招惹廷卫监,因为那里面的都是一群疯狗。
“田会长如此明白其中利害,又星夜前来看我,定是带着救命的法子吧。”卢镇令微睁开眼睛,期盼地看着田有禄。
田有禄意味深长地一笑,近前轻声道:“九名廷卫之死,不是地方衙门管得了的事情,就是行省衙门也无可奈何,大人现在若是想这层干系已是于事无补,现在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
卢镇令猛地站起身来,盯着田有禄的眼睛,说道:“这死马该如何医?”
“当然是撇清干系!”田有禄眯了眯眼睛。
卢镇令重新跌坐回椅子上。
“如何撇得清?季清水被镇衙礼聘在三文书馆做主事,木三与莫直也在渔阳待了十几年,我在渔阳任上八年,三个魏逆都未看出来,至少也会被定个失查之罪。”
想着自己当了八年镇令未得升迁,只此一夜,乌纱不保事小,问罪查办事大,卢镇令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大人顾虑得极是,但事情未必就没有回转余地。”田有禄眼珠轻转,微微笑道。
“依你看……”卢镇令盯着他,急问道。
田有禄沉默了一会,说道:“那九名廷卫,据说境界最高者已至四境灵师,木三、季清水与莫直三人能杀死他们,自然也不是普通的灵修者,再者说连廷卫监都是来缉捕十几年前的逃犯,那大人分辨不出他们三人是魏逆也就不奇怪了。”
卢镇令一听,脸色微有舒缓,急说道:“你且说下去。”
“他们三人平日里向来与人和睦,素有善名,大人只需速速整理这些年来三人在渔阳镇的民事档案,往上呈报上去,既有记录在册,自然不会有失查之罪。”田有禄继续说道。
卢镇令眼瞳骤亮,接着问道:“灰烬中,他们的尸首已难以辨认,还有与他们亲近之人现在也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又如何上报。”
田有禄沉默片刻,徐徐答道:“一条紫石街都被烧完了,大人便往这大火上推便是,那鬼符引发的爆炎如此厉害,廷卫制甲都几尽烧化,何况人的尸骨,他们十之八九都已葬身在火海中。”
“那依你看,那这上报中该如何写?”卢镇令摆了摆手,示意田有禄坐下说,自己也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田有禄安然坐下,探过头去,将声音压得极低,“渔阳镇大火,紫石街尽毁,死者甚多,九名廷卫与木、季、莫三逆相斗,俱殒命并焚尸于大火之中,三人亲近之人皆不见,从现场遗骸及遗物中初步判断,皆死于大火之中。”
田有禄顿了顿,继续说道:“大人将一应物证书册准备妥当,再如此上报,自然就少了日后的许多干系。”
“廷卫明办拿人一定是察访清楚、筹划周全,九名廷卫尽亡,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隐情,个中缘由只有廷卫监自己知道,这是躲都躲不及之事,省郡县三衙难道还真会认真去复查,大人只需做好善后抚恤,尽快重建紫石街,其它都是无忧的。”
卢镇令听罢,长吁了一口气,脸上阴霾消散得一干二净。
“大人任上八年,渔阳镇繁荣更胜以往,深得商贾百姓之望,大人放心,省郡县三衙若真是见罪于大人,渔阳商会必率先上万民伞,为大人正名。”
田有禄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诚恳之至。
卢镇令也站起身来,定了定神,挺直了腰杆,仿若自己真是一位清官能吏一般,烛火映照下的身影霎时间高大了不少。
他伸出手来,带着亲热地拍了拍田有禄的肩膀道:“田会长啊田会长,你看事情比我透彻啊,不入仕途为官,真是屈才了。”
“大人英明,我这做生意的小算盘哪里上得了大台面!”
卢镇令手指着田有禄,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不多时,田有禄拜别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卢镇令唇角微微牵动:“这只老狐狸,说是要为我出主意,不过是想为自己擦屁股。”
“他与木三相熟,那杨不武也是经木三的举荐,才在他的小梅坳种了这么多年灵田,真查下来他也脱不了干系,说杨不武、木大元等人死于大火中,他自己也干净了。”
“不过,也只有如此了。”
……
……
渔阳镇的大案很快就震惊了两湖行省,因为这场变故中死了九名廷卫。
在此后的几天里,省郡县三衙俱是派下要员来到渔阳镇,但无论衙役在残垣断壁中如何找寻,除了一些残存的灵兵和铠甲之外,始终找不到可以清晰辨认出众廷卫及木三等人的遗骸,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所有人都在大火中殒命。
令人惊异的是,廷卫监并没有对地方衙门过多的责难,只是又来了几名廷卫,在草草看了看废墟,又带走了封一平等人的遗物后,就没了下文。
如此的结果,可谓是皆大欢喜,省郡县镇各衙门都松了一口气,卢镇令更是对田有禄佩服得不得了。
从此,渔阳镇里少了三个好人和一个天才少年,能烹出南林行省菜肴的木三,铁匠手艺最好的莫直,学识最渊博的季清水,还有一朝成名的灵种天才杨不武。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没有过太久,随着紫石街的重建,这场发生轩辕节庆之夜的大案就渐渐被渔阳镇人淡忘。
不是因为太冷血,而是人要活在当下,牵动所有人神经的始终还是那场发生在大楚王朝与元戎帝国间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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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从男主角修行的角度来看,这是一本稍有些慢热的玄幻小说,用了10万字来铺垫种种伏笔,只为了全书剧情的丰满,以及后续跌倒起伏的情节展现。
男主角离开了生活了十三年的渔阳镇,真正的大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