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河很长,将近行了一刻时后,才终于看到了尽头。
那是一片山崖,另外还有几条从别处来的溪流同时汇聚在这里,这些溪流往外倾泻着数道如银练般的瀑布,虽然每一道瀑布都不大,但汇聚了数道瀑布的水量却很是惊人,低沉的轰鸣声从瀑布下的幽潭中不断传来,一群鸟儿在瀑布与崖壁间欢鸣飞翔。
山崖不远处是一大片平坦的崖坪,其上有美丽的花草,有蹦跳的小动物,有数棵参天的古树,还有一间草舍。
司马安泰将三个铁球都放在古树下,丢下句去做晚饭的话,就径直走进了草舍。
杨不武没有跟着他,而是抬头望向瀑布上方,从那幽潭中升腾而起的水气在天光下呈现出斑斓的颜色,他兴奋地掠到瀑布上方的崖壁处,眯着眼睛深吸了一口,静静地感知着。
这是他离开铁臂剑门后,第一次感知到如此浓郁的灵气脉络,灵脉就在幽潭中,那应该是一口天阶中品的灵脉,龙吟剑宗不愧是天下第一宗门,一位精英弟子的结庐之地就有一口这样的灵脉。
他幽幽睁开双眼,脸上浮现出愉悦的红晕,龅牙留在了剑院中,若是这小东西跟来,嗅到了这等浓郁的灵气,只怕会兴奋的立马晕过去。
杨不武往瀑布下的水潭望去,此时天色已暮,落日余晖自然无法照亮太大的范围,本是清澈透明的潭水,现在已经变得有些幽暗。
然而此刻,杨不武却是心头微动,但见潭水在荡漾中折射出一道道淡淡的粼光,这些粼光不停地变幻着长度和宽度,而随着斜晖的高度变化,这些粼光更是呈现出更繁复的变化。
杨不武静静地看着潭水,精神与这幽潭完全融合一体,他感知着那些粼光不断变化的每一个细节,只觉得这些粼光交织在一起,有的在上面,有的在下方,它们不再是平面的,而是立体的,似是组成了许多图画。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一动不动。
而是不远处,司马安泰正看着杨不武,他的脸上浮现出难以理解的惊讶之色,眸色深沉的又复杂到了极点。
杨不武沐浴在暮色中,已然物我两忘,他忘记了自己,忘记了时间,亦忘记了身边的世界,他就似一个白痴在看着一口幽潭,嘴里不时喃喃自语。
不经意间,夕阳完全落下,随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消失,杨不武依然无法从越来越暗的粼光中看出任何画面,一阵崖风拂来,卷着水沫落在他的脸上,微微的凉意洗去了疲惫,这时他也才看见不远处站着的司马安泰。
“晚饭做好了,我见你似是看这潭水有所感悟,就没有叫你!”司马安泰笑着说道,他腰上扎着件极不合身的围巾,就像个跑堂的小子。
杨不武看着他,仍然未从之前的状态中完全走出,呆呆说道:“我见到这幽潭,一时看得痴了,就忘了时间。”
“来吃饭吧,我看你也乏了,歇一会。”
“本就叨扰师兄灵修,倒叫师兄做饭给我吃。”
“看你说的,难不成做一顿饭的时间,还能耽误我修行不成。”
“下回我来做给师兄吃。”
“好啊,我就烦做饭,下次你做。”
草舍虽然很简陋却很干净,两间卧室,一间客厅,一间厨房,一应用具俱全。
晚饭同样很简单,一盘炒腊肉,一盘炒鸡蛋,一盘炒青菜,两碗米饭,还有两碟灵食。
“灵食是宗门里给的,其它都是我做的,你尝尝。”
杨不武确实很饿了,也不客气,夹起腊肉就往嘴巴里塞,很香。
司马安泰看他吃得开心,开心地笑了起来。
二人边吃边聊,草舍虽然简陋,晚饭虽然简单,气氛却是相见恨晚的融洽与舒畅。
杨不武感慨说道:“世间事真是奇妙,师兄你知道吗?一年前我还在龙门榜壁上仰望着你的名字,现在竟然和你坐在一起吃饭。”
司马安泰哈哈大笑,差点被饭噎着,许久才平复下起伏的胸口,说道:“龙门榜不过是为激励年轻灵修者而设,真正的强者名字可不在上面,需要用仰望这个字眼吗!”
“当然用得!”杨不武的表情变得无比的认真,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记得在家乡的时候,每次龙门榜更新,便是围了无数的人,我第一眼看的就是你在榜首的名字,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一位灵修者,将来也能像你一样,将名字镌刻在榜壁上。”
司马安泰点头看着他,“你现在已经成为了灵修者,不能多久,其它愿望也一定可以实现。”
杨不武笑着点头。
“师兄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我自小就一个人在这里住,离主殿是远了些,但有这口灵脉在这,除了去经阁里看书,却也不用经常走动。”
“师兄真是一个道心坚韧之人。”
司马安泰看着他,惺惺相惜道:“你又何尝不是,他们都说你运气好,先天残脉竟能再续,我却以为这是你努力和坚持的结果,换作一般人,一境都没有,哪里还敢去大荒泽秘境走一遭。”
杨不武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识起来,也许是因为多年来就将司马安泰作为自己努力的目标,心目中的偶像,他在司马安泰面前丝毫没有在他人眼中的那种成熟和平静,而更像是一位小弟弟。
司马安泰忽地问道:“刚才你看那幽潭,都悟到了什么?”
杨不武想了想说道:“看那幽潭中的粼光,在斜晖的光影变化下,似是组成了许多立体的图画。”
司马安泰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眼眸中一丝淡淡的惊讶,接着又问道:“那你看到了什么?”
“只觉得这粼光交织一起,却是难以看清更多东西。”
司马安泰淡淡说道:“你知道一叶障目的故事吗。”
杨不武点头说道:“一片叶子挡在眼前,会让人看不到外面的广阔世界,也就是说真相被局部或暂时的现象所迷惑。”
司马安泰微笑点头。
杨不武抬头凝思,似有所悟。
……
繁星满天,站在崖壁上观星,就连平日里那些少见的星星都重重叠叠地映入在杨不武的眼瞳中。
不过这美丽的星空并没有能将他留在崖壁上太久,他走下岩壁,来到了一块临近幽潭的凸岩上,脑海中仍在思索着司马安泰的话。
一叶障目,到底是什么影响了自己的判断呢?
不能看到真实是因为眼睛里的东西太杂,脑海中潜意识地将所见之物作为一个整体来判断,如果能将不需要的东西都从眼睛里摈弃,那又能看到什么呢?
借着星辉,杨不武将视线再度投向幽潭,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努力地将眼中不需要的东西全部剔去。
时间缓缓地流逝,他的眼睛越来越亮。
水汽消失了,水草消失了,游鱼消失了,接着整个潭面都消失了,越来越多的空白在他的眼前出现,到最后视线中只余下那些粼光,也终于看清楚了那些图案。
有的像方方正正的灵田、有的像小梅坳里的梅,有的像紫石街的路面,有的像天都城的眺楼……
“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杨不武恍然大悟般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眼眸中含出喜悦的光亮,舒展后再紧握的拳头透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他想起了父亲所遗卷轴中的墨线墨点,这两者这间何其的相似,不禁喃喃自语道:“如果用这种方法去读卷轴中图案,那又会有怎样的结果呢?”
他无数次看过了那幅卷轴,那些由无数不规则的墨线墨点组成的奇异画面,除了胸腹间难以抑制的烦恶,根本难以从中看出任何的端倪。
他原本没有太过在意这些,只是将它当成是父亲的遗物而已,无法读懂也就罢了。
然而当他发现那根青色项链散发出的由同样的墨线墨点组成的符文,竟然可以与神兽玄麟进行沟通,还有黑白世界里的奇异大门也是由同样的墨线墨点组成,他开始明白这卷轴远远不是自己相像的这么简单,父亲留下的这件东西一定隐藏着惊人的秘密。
为了不被人察觉这幅卷轴的奇异,以前他观看卷轴都是在木记食馆后院的小木楼中,又或是在小梅坳的石屋中,后来他观看卷轴则是在铁臂剑门或是潜鳞剑院的厢房里。
他关闭上门窗,只点燃油灯,没有一次是在正常的天光下观看卷轴,也许这幅卷轴的某些特质就是需要在感知到天光后才能浮现出内在的真相,这可能就是问题所在。
骤然间,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从他的身体里涌出,他飞快地跑回崖壁,再跑回草舍,兴奋地向着司马安泰说道:“师兄,谢谢你,我看见了!”
“你看见了!”
司马安泰只浅浅一笑,似是早已知道了这个结果。
“我得走了,得赶回剑院!”
司马安泰点头道:“路上小心,下院武会十月就要举行了,前四名就能观看轩辕墨轴残卷,千万要争取到这个机会。”
“我知道,我会努力的。”
看着杨不武的身影消失在溪流的方向,司马安泰也走到崖壁上,月光下的幽潭粼光闪闪,他眼瞳也似被粼光充满,泛着荡漾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