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不去!就是不去!”
有凤客栈二楼的厢房里,于之城摇着头坚决的拒绝道。只见他一身湖水长袍,加上锋眉星目,本该是个翩翩佳公子,却被本人糟蹋得不堪入目,一脚随意的搭在长凳上抖个不停,小拇指在鼻孔里挖着,不时还将手中的脏物往外弹去。
砰的一声响,一个茶杯盖擦着于之城的头皮砸向了他身后的墙壁。
“呀!”于之城抹了一把被擦伤的额头,看到手上的血跳起来叫了一声。
莫琳琅仍端坐在桌前,手中少了杯盖的茶碗猛地往地上一砸,溅了一地的茶水和碎瓷,只见她怒道:“你去不去?”
于之城自从跟了莫琳琅,每日不过传传话转转街,便吃香的喝辣的,只要她一声令下,鞍前马后伺候得妥妥帖帖,从未有机会见识莫琳琅的脾气,如今一见,心里便开始发怵,不知到底是该去还是不去。
“琳琅姐,任何事只要您吩咐,上刀山下油锅我于之城不会有二话,但,你要我砸晕馨儿带她去开封府,这投敌叛国的事我无所谓,但,要砸晕馨儿,可就不好办呐!”于之城顶着额上的鲜血,满腹委屈的表明立场,招惹馨儿这可是世上最不明智的事。
“也对,馨儿武功那么高,你要砸晕她可真有点难度!”莫琳琅思量一番点点头,站起来绕过地上的狼藉,走到于之城面前拍了拍他的头,认真的说道:“那你就想想办法吧。”
“啊?不是吧!”于之城惨叫道。
莫琳琅点点头,两手捏着于之城的脸颊往两边一扯,诡笑道:“你若这点事都办不到,就一辈子当你的臭要饭的,莫家可不要小叫花当女婿!”
于之城眼中含泪,不知是被捏还是因莫琳琅的这句话,双颊两坨红晕久久不散。
随着丁德欲任吴越东路军监军的消息传来,从北来江都府的难民越来越多,先是大大小小的寺院佛堂开始收留成批流离失所的人,待到大明寺里也人满为患时,人们开始聚集在城墙根,沿着城墙内外都陆续多了临时避难的茅草棚,街道上处处可见衣衫褴褛的流民,歌舞升平的世界终于被临到眼前的灾难吓得坍塌了一块,有些自诩圣贤子弟的学者开始以文伐战,妄图用笔来挽回往昔的宁静生活,而一些吃斋念佛的商贾会带着妻眷们去到城门前寺院里施粥舍饭
水始冰,地始冻,雉入大水为蜃。是为立冬。
立冬那日天降寒霜,一大早馨儿便随着金娴雅及金家老管家金福来到西门施粥,这已经是她们施粥的第六天了,然而排队领粥的队伍始终有那么多人,这让金福的眉头越来越紧了。
“宋军来了,大家快逃!”不知谁叫了一句,随后便有人附和着快逃,人群很快一片骚动。
“宋军还未过江,不是宋军!”又有声音说道,一些人站在原地想探明真相,也有些人仍旧往四处逃散。
“大家看清楚,是咱们南唐自己的旗子,别跑了,大家别跑了!”有胆大心细的人站在高处费力喊道。
很快,越来越多的人站在了那人的周围往西眺望,待军队越行越近时,在队伍前方的唐军旗终于清晰的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原来是唐军,吓死我了!”大家都拍着胸松了口气,陆续回到领粥的队伍里。
来的正是沈邵领的一支二十人小队,沈邵负责军粮的筹集调运事务,如今来江都,自是为军粮而来,站在金娴雅身边的馨儿见到一身绿色官袍的沈邵微微垂首,但沈邵只皱眉扫了一眼城门前的难民,便纵马进了城,也不知认没认出她来。
施完粥,金娴雅与馨儿回府,刚到府门前便见一个湖色人影在那里走来走去。
“表哥。”馨儿扶着金娴雅叫住了来人。
“诶,馨儿,哦,表妹!大小姐好!”于之城急色匆匆,馨儿二字都已唤出口了还愣是改回去,他急忙的给金娴雅道了声好,便对馨儿使了个眼神,让她一旁说话。
馨儿不慌不忙的扶着金娴雅上了台阶进了大堂,对她福了一礼告了罪这才出的门来。一出来于之城便将她拉到大门一侧墙角下,问道:“琳琅姐这几天来找过你没有?”
馨儿摇了摇头,道:“没有!”
于之城点点头,右手握拳在左手心里敲了敲说道:“也是,无事她是不会来找你。”
馨儿抱胸看着于之城,平静的问道:“这次又是何借口骗我出金府?”
自从莫琳琅吩咐于之城要他带馨儿离开之后,于之城想尽各种借口来骗馨儿出城,不是说金大小姐在城外出事了,便是约她出城游玩,甚至还买通了府内的小厮让她去城外送东西,然而每次都被她识破,他深感自己在馨儿面前既没有聪明的脑袋又没有强健的体魄,这任务终究是完成不了了,俗话说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于是一大早便上莫琳琅所住的客栈想找她商量个办法出来,谁知刚进门,客栈的掌柜便拉着自己的手问莫琳琅的房间还住不住,于之城莫名其妙,这才得知莫琳琅已经有三四天没有回客栈过,也未交代是否继续住下去,只是随身物品都在,掌柜的便犹豫是这是该留房还是不该留了。
离那日见面也有好几天了,于之城细细想来,没听莫琳琅说过要离开也没听说她要去哪里,她一直在调查那赵悦的事,难道与赵悦有关呢?如果是赵悦,那一定与漕帮脱不了干系,他叫了几个靠得住的小叫花蹲在漕帮门前守着,守了两日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心里愈发急了,只得来找馨儿。
听到于之城说完事情原委,馨儿思忖一番便对他说道:“你现在去府呈刘大人的府上,找今日刚到江都府的沈尚书,将方才跟我说的好好说给他听,他会想办法的!我随后便到。”
于之城见馨儿神色郑重,知道事情可能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严重,心中虽焦急万分,却也只能按她所说的往府衙去找沈尚书了。
赶到府衙报上名字,灰衣门房喝道:“尚书大人不在!”
于之城按捺怒火,抬起下巴挺直腰板俨然一副富家子模样,用高过门房的声音喝道:“狗奴才,一会儿见到尚书大人知道你如此无礼,你这口官家饭是不想吃了,现在外面来了这么多人,随便拉一个过来都能顶了你的职去。”
于之城的皮囊天生就能唬人,谁能看出真假,那门房哈腰道:“公子见谅,尚书大人刚到江宁府,一路劳累,恐怕今日不会见客!”
“你只管报上去,只说是莫琳琅的妹妹便可。”旁侧伸过一只手来,素手芊芊中握一锭碎银,话音未落,那锭碎银便已悄悄落进了灰衣人的手心里。
“馨儿!”于之城眼中闪过欣喜之色。
门房笑眯了眼哈腰道:“姑娘与公子稍等片刻,小的这便去通传,请二人稍等片刻。”
很快门房便出来了,脸上笑容只多不减,点头哈腰道:“尚书大人在侧厅等二位,公子这边请!”
于之城与馨儿进来的时候沈邵正在查看江都历年的赋税清单,南唐已三面受敌,曹彬大军已逼近和州,江宁府的国库国主已有言在先,除非江宁府出事,否则不能轻易动用,若江都筹不齐足够的粮草那些前线的将士便只能啃草皮了,他沈邵一人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馨儿,你怎么来了?”沈邵放下手中的文书,微微皱着双眉,问道:“找我何事?”
“二姐不见了。”馨儿没有半句寒暄,开门见山的将来意说了。
“哦?”沈邵当然知道她不见了,在江宁府便不见了。
见沈邵并没有太过惊讶,只道二姐伤他太重,让他无心在意她的安危了,馨儿只好解释了一句:“我们怀疑二姐有危险!”
“怎么说?”见馨儿模样,沈邵才知事情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连忙问道。
“你说!”馨儿推了推身旁一直没说话的于之城,说道。
于之城没想到坐在那里的都尉如此年轻,不过二十来岁,只是形容憔悴了些,眉宇间藏着挥之不去的淡淡忧思,舒展不开。见尚书大人与馨儿都在望着自己,他忙咽了口唾沫将莫琳琅出事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事情原委,沈邵放在桌案上的双手便已握紧成拳,眉头拧在了一起,他站了起来,上前几步走到于之城身前思量了一番,问道:“除了你说的赵悦,她在江都府可还得罪过什么人?”
于之城认真想了想,摇头道:“也未见她与人结怨。”莫琳琅虽脾气暴躁,但性子冷,不喜欢与不相干的人打交道。
“那赵悦是何人?”沈邵也知事情肯定是与赵悦有关了。
“不清楚,琳琅姐说赵悦身上有什么司徒家的图纸,这些日子江都府内有点名头的商贾老板都与她有过来往,漕帮更是将她奉为上宾。”于之城将自己所了解到的都说了出来,只希望沈邵能得到有用的线索。
“司徒家?赵悦?可是司徒少主的未婚妻?”沈邵念着这个名字,突然想起前段时间不告而别的司徒清,又问道:“你可见过一位思墨公子?”
“思墨公子?”于之城不知赵悦与司徒家的纠葛,更没听说过什么思墨公子,忙不迭的摇头。
司徒清没来江都府?如若此赵悦是彼赵悦,而小琳一直在查她,司徒清没有道理不来江都府。沈邵理不清头绪,心中一丝不耐兹兹的往上冒。
“啊,我记得琳琅姐在我面前说过一句话,她说司徒清要想带赵悦回泉州是妄想了。”于之城突然忆起有次饭桌上莫琳琅的自言自语,抓住其中的只字片语说道。
“她真的如此说了?”沈邵抓住线索紧紧不放。
于之城有片刻的犹豫,之后点头道:“应该没错,那天琳琅姐跟了赵悦一天,回来后心情很好的样子,所以我记得。”
沈邵放下心来,回身坐到书桌前,拿起了之前看的那份公文,对于之城交代道:“如果真是赵悦动的手,你琳琅姐便没有危险,漕帮那边还劳烦小兄弟多看着点,有什么风吹草动便来找我。”
馨儿见沈邵并没有要去查找的意思,急了起来:“可我二姐都几天没有消息了。”
沈邵摆了摆手,对馨儿说道:“馨儿,你二姐虽不会武功,却不是会轻易束手就擒的人,你放心回去吧,我这还一堆公务要忙呢!”
“邵哥哥从前可不是这样的!”馨儿嘟嘴不满的说道,从前的沈邵心中从来都是小琳姐第一,其他事都往后靠的。
“馨儿,关心则乱,你先回去吧,邵哥哥会交代人去追查此事的,放心,她不会有事。”沈邵无奈的叹了口气,安抚道。
一旁的于之城听到沈邵的话,一把拉过馨儿说道:“馨儿,他帮忙咱们自己去查,耽误您处理公务了,沈大人!”
说完便拉着馨儿气冲冲的走了,任沈邵在后面唤他们都没停下脚步。
馨儿与于之城却是实实在在的冤枉了沈邵,他岂会不在意莫琳琅的安危,纵使流水无心一味逃开,他这一颗卑微的心却是早已给了她的,如果离开她能更幸福,他也能委屈自己舍不得勉强她半分,如若真的有危险,他舍了性命也会去救她。只是他认为赵悦既与司徒清有婚约,有司徒清在,天大的事都不会有危险,然而他算对了司徒清知情,却没算对赵悦的身份,当两日后收到司徒清来信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