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琪琪来到了廉租房。
这里的条件不算特别简陋,卫生间是水泥的,一个坏了的抽水马桶,只能靠从脚下的水盆里舀水冲洗,姑姑和姑夫早就到了,他们住进了离卫生间近的一个房间,把另一个环境更好些的腾给了朱琪琪。
黄静文在把东西搬到楼下后,就离开了,他没有冒昧问朱琪琪要不要一起吃饭,朱琪琪和邵利琪上楼时,一个电饭煲已经在工作,那张侧靠在客厅墙壁的桌子上还有一个盥洗后的奶嘴。这是一个两室一厅适用房,大约只有40平方米,邵利琪走进那个为他们准备的房间,觉得有些不安,这个房间更大更通风些,朱琪琪也意识到姑姑姑夫的好心。
他们同时坐了下来。
在房间里有一张铺好的床,还有一台落灰的电视机放在靠墙的长茶几上。
邵利琪不知因何原因,把电视机打开了,屏幕上只有雪花,他又换台,就这样20几个台都是雪花,电视机一惊一乍的响着。他的心跳很慢很慢,隐约中他已经听到廉租房外的一阵骚动,他把电视机拧熄,面无表情的听着,他的心中正有一股恐惧越缠越紧。
他和朱琪琪同时听到了那阵似热闹似惊慌的人群里传出了救护车的声音,他们走到房间对应的一个窗台边,他们接下来看到的惊人一幕:三个男医生手忙脚乱的抬着一个脑袋很大的男人,与其说男人,不如说是一具男尸,脑袋大得就好像爆裂过一次,耳边全是血糊,脸部已经痉挛了,一只眼珠往外凸,毫无光泽。从此处可以判断男人已经死了。
此时一整栋楼有四分之三亮起了灯光,暮色中,一扇扇窗户掩映着一个个人头,而其余四分之一的窗户黑糊糊的,就像没有表情的脸。
接下来巡警车竟然到了,邵利琪不知道这些人意图何为,他们封锁了那栋出事的A楼,在楼下拉起了警戒线,并用喇叭呼喊请所有住户锁住门窗什么的。也一时间拒绝其他正要搬进去的人靠近,说是协调为住向B楼。
朱琪琪脸色煞白,直到救护车开远了,她才突然爆发出一阵呕吐,一时间她的呕吐物淅淅沥沥的落到窗下一块下水道石板上。
邵利琪脸色凝重。
回忆一下,这些可怖的景象不是第一次出现,黄静文曾在学校目睹瘴毒死亡,一个十岁的孩子,牙座暴露,脑袋淌出黄色脓液,脸部扭曲,脖子颤动。牙座暴露和脖子颤动虽然没在这个男人身上出现,同样是脑袋破了,血糊,面部扭曲。
邵利琪虽然是第一次亲眼看见,但他已经肯定这就是瘴毒。
朱琪琪吐得什么都吐不出来,她的喉咙仍发出一阵阵干呕声。
邵利琪把她拉回了房间,示意她喝水。
朱琪琪终于缓了过来,她神色紧张的问:“不会是变态杀人狂吧?”
“比这更可怕。”邵利琪说。
他的语气一点都不像开玩笑。
“什么比这可怕?”
“是瘴毒。”邵利琪回答到。
朱琪琪顿时惊呆了。
无人告知她已有一批人(数量大约在20个左右)在瘴灾中死去。也许是有人善意掩盖,不想她惶惶度日。
邵利琪说:“我很想你一直不知道,什么事都由我处理,我保护你。但是我怕你不知道反而会更危险,我很恐惧。”
邵利琪曾经独自哭过一会儿,在朱琪琪在上班的时候,他坐在免疫站院内的一个长椅上,像一个停留在花园的孩子因为被石子磕倒而哇哇大哭,一会儿,又突然不哭了。
他红红的眼睛溢满了泪水。
他从长椅边站起来,走到洁净肃暗的免疫站走廊,他没有遇到朱琪琪,在这之前他就像逃似的快步走出了免疫站,当走到还有来来往往的小镇人民的街口时,他感到情绪好了一些,他望着那些正常中带着不正常的人群,漫目游散。
朱琪琪直直的坐着,好像在想事情,又好像不是。
她对邵利琪说:“你告诉我。”
“目前我不确知中毒的途径是什么,只知道中毒的人,会出现发热,气肿,淤黑,然后是神经症状,脸部扭曲,痉挛。最后出现大脑爆裂,死亡。这些症状有时全出现,有时也缩短进程。一下子就死亡。”
邵利琪继续说到:“浓度低的瘴气能使人产生神经症状,出现幻觉。这应该就是被传闻有鬼的原因。”
朱琪琪曾在霁褔堂山背出现有人追她的幻觉。
然而,邵利琪自己也说明,他不知道中毒的途径,只听闻患难者一个一个死去,这些患难者甚至没有共同点,中毒前没到过同一个地方,或做过同一件事,没有明显的异常,这代表处处都潜伏着恐怖,谁都可能成为下一个被当做尸体抬走的人。
脑袋破了。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场灾难是会陆续爆发,还是有一个大爆发,有人能幸免吗?
朱琪琪快速的想着这些。
她好像听到自己喉咙发出那种干呕声。
她感到害怕。
这时姑夫打开门,电饭煲已经显示保温,他提着两个白色的食品袋,随后把袋里的盒装菜放在桌上,不难看出他去街道上的饭店炒了三个菜,分装在6个方形扁塑料盒里。朱琪琪的房门传开敲门声:“琪琪,吃饭了。”
她和邵利琪无声的坐了很久,当他们听到门口的声音时,朱琪琪刷的一下子站起来,她看着邵利琪,轻声说:“我们去吃饭吧。”
邵利琪点点头。
朱琪琪来到饭桌前,坐了下来。
邵利琪问姑姑:“那个婴儿呢?”
姑姑回答道:“孩子刚才还一直哭哭哭,等你们上了楼,好像是听到朱琪琪的声音,就睡着了。”
邵利琪问:“婴儿看起来怎么样?”
他这么一问,朱琪琪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婴儿看起来怎么样?他发烧了吗?气肿吗?头变大了吗?嘭的一声,他的脑袋爆炸开,全是浓黑色的血和黄色的脑浆。
她的喉咙开始不舒服了。
姑姑的声音在耳边:“听哭声挺健康的,脸蛋红红的好看,就是好像认人,喜欢琪琪抱。”
邵利琪转头看着朱琪琪,他发现朱琪琪一动不动坐在饭桌前,姑夫给姑姑盛了饭,姑夫自己也盛上了,然后邵利琪去盛饭,只有朱琪琪,她一点都没有察觉自己在干什么,就干巴巴的坐在那。甚至此时邵利琪看着她,她也无所察觉。
就好像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漫游。
姑姑还没动筷子,说到:“这饭太满了,叫你给我盛少点,我胖不起。来,琪琪,你吃这碗。”说着把饭推到朱琪琪手边,姑夫立即站起来,去给姑姑盛饭。
朱琪琪仍一动不动。
邵利琪轻声唤道:“朱琪琪——你在,干什么?”
朱琪琪此时听到一个声音,她就醒了过来,左右张望发现大家看她的眼神有点异样,她看到自己手边有一碗饭,就说到:“谁给我盛了饭?”
她看到姑夫站着的。
就说到:“谢谢姑夫。”
接着她就提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离她很近的那个菜:蒜苗炒肉。夹到筷子上就往嘴里放。
“挺香的。”她笑了笑。
她很正常,不对,很不正常。
接下来她就十分高兴,甚至是觉得菜很合口,也许是饿了,她吃了一碗又一碗,吃了三碗。姑姑吃惊了,平时拳头这么深的碗朱琪琪吃一碗就饱了。
朱琪琪吃完第三碗,走到电饭煲前。
“没什么饭了。”她说。
“全盛了吧,我们饱了。”
她伸手盛。
忽然间她听到肚子里像有个怪物,在咕噜了一句,她立即冲向卫生间,在马桶前倾吐一番,声音很大很响,就好像是一个垃圾车载着慢慢的垃圾,一瞬间倾倒完。
吐完她也没冲,就坐在水泥有些潮湿的地上哭了起来。
邵利琪走进来,把她整个人抱起来,用手掌擦净她嘴角,把她抱到房间,放在床上,又走回到卫生间,把那满满的呕吐物舀水冲洗,一遍又一遍。直到一点渣都没沉底。
处理完他又走到惊呆的姑姑姑夫面前,说到:“阿姨,叔叔,不好意思,给你们添这么多麻烦。朱琪琪没事。”
他走进房间,把门关上了,想了想,又拉上了保险栓。他走到朱琪琪身边。
朱琪琪发现她的脑子就像被强力拉张的橡皮筋,现在已经开始出现白色的裂瘢了,不能坚持多久了,就快绷断。这个镇的人正在一个接一个死去,爆裂脑袋,极为痛苦,不久,姑姑会死,姑夫也会死,他们对彼此很好,他们很善良,我也会死,我喜欢的这个人,邵利琪,也会死。我们都会死,先后顺序没有确定。对,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现实。但我得面对它,我能面对它。我马上就会恢复过来,我马上就和他离开这里。
邵利琪从背后轻轻抱着她,信手抚摸她柔软的长发,
当她以为她的泪已经流干了时,她转身唤醒邵利琪。
“你想干什么?”浑浊的黑暗里他睁开眼睛,他就好像从未入睡一样疲倦万分,他的眼睑线镶嵌到很靠上,整个眼睛显得极深邃。
“现在就离开这个镇。”朱琪琪说。
邵利琪立即起身,他走到窗台边,静静注视着楼下那些尚未撤除的警戒线,但是深夜中,楼下一个人也没有,那些设置的障碍物和警戒线就像毫无作用的摆设。
A楼漆黑漆黑,所有的住户已经熄灯了。
就好像所有人都已经死了一样。
“我们走吧。”他说。
“那个婴儿怎么办?”她担忧到。
“这是他的命运,我们带不走他。”
在通气不畅的防空洞,他们的方向都尚未决定,也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计划,要带着一个随时会哭,要闹,要吃奶的婴儿,无疑是增加危险。
“如果我们顺利找到漏洞,很轻易就能离开。我们回来带他走,好吗?”朱琪琪问道。
邵利琪沉默了一会儿,说到:“我答应你。”
但是朱琪琪知道,她所说的轻易离开,是痴人做梦。
在走到玄关处,她的心被捏紧了一下,她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绝望,防空洞寻觅通往镇外的隧道,这途中他们不知会遭遇何种危险,如果是遭遇瘴漏而双双暴毙,对于她和邵利琪也许也不算太坏结局,无论发生何事,身边的这个人绝不会舍自己而去,这是他们互相最肯定的事,这种心境让朱琪琪又感到坚强到足以驱散恐惧。她回头注视着姑姑那道敞开的门,她很想进去再看一眼那个漂亮的婴儿。
他们走了。
此时已经逼近了凌晨,朱琪琪只带了一个钢笔式手电筒,邵利琪在黑暗中有良好的视觉,他走在更前,此时瘴乡的空中充满了波澜诡谲的云体,雷声就从附近的郊外滚滚而来,街道上没有一丁点光,朱琪琪的腹部一阵紧张,她想起因大量的胃液逆流导致她胃痛发作了,她没敢出声,她的手发抖得厉害,邵利琪把她的手握住,放在自己外套的口袋里,他知道朱琪琪肯定很害怕。
“我们要先去找黄静文吗?”朱琪琪问。
“他掌握了很多有效的线索,并且找到机会把有限的讯息透露给我们,就是想让我们去找他。”邵利琪说:“但他并不值得信任。”
“我感觉到他另有所图。”朱琪琪点头:“如果他想得到的,跟我们的目的不冲突,我们可以去找他吗?”
“但我觉得,这个人很危险。”
“他一直在保护我。”朱琪琪迷惑的看向邵利琪。
“这就是他危险之处,他为什么要保护你?”邵利琪说:“他的目的和你有关。”
“如果不去找他,我们怎么获知那些有效的线索?”
“我们先行动,如果没找到或是难度大,我们再请求他帮助。”邵利琪说。
朱琪琪点头,向邵利琪靠了一些。
“我们先去防空洞,当然我们这么做很盲目,还有一种想法就是先去镇长家,去镇长家会出现三种情况,一是他在家睡觉,我们就立即去防空洞因为直接入室太危险了,二是他醒着,他肯定是有事,他一出门我们就跟在他身后。三是他不在家,我想办法进去,看能不能找到线索。”邵利琪想到一个这么庞大的布局不可能没留一丝痕迹,他觉得镇长应该会有对该事件布置留下的记录(事实上的确,镇长有一本日记,详细记录了瘴乡事故的前因后果,日记我会在最后一章公布)。
朱琪琪说到:“镇长就住在霁褔堂,那里是敞开的,而我知道的唯一的防空洞入口就在霁褔堂。”
“那就是说他的卧室可能什么线索也没有?”邵利琪眉心掠过一丝失望:“也对他这种人是把秘密藏在肚子里。”
“他怎么会住在霁褔堂?那不是一个……庙吗?”邵利琪问。
“他说是方便测量瘴位。”朱琪琪回答道。
她此时把关于霁褔堂遇到穿道服的镇长这件怪谈告诉了邵利琪,邵利琪在听第一句就忍不住发笑。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他对你没有敌意。”邵利琪笑了笑。
“他为什么要糊弄我?”
“也许他是为了营造自己的神秘感。”邵利琪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又笑了起来。
“但他说只缘身在此山中,我觉得他的意思是你跟瘴乡有关,意思是你早就置身局中了。”邵利琪一说,朱琪琪有些明白:“他的意思难道是瘴灾的发生是我引起的?”
“不对。”邵利琪说:“据我们分析,这场灾难横陈很多年,那时你才多大?没出生呢。”
“你再回忆一下,他说不识庐山真面目这个庐山象征着什么?”
“好像说的是瘴乡,但又好像不是。”朱琪琪皱眉道:“如果他是知情人,即是说他说的话看起来疯疯癫癫其实可能是真相?那他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
“也许你真的死过一次。”邵利琪说:“你不妨回忆一下,在你的人生中是否有某一段时间,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做了什么?”
“我想不起来了。”朱琪琪如实回答:“很多事情我都忘记了。”
“如果我死过,那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谁?”
“另一个朱琪琪。”邵利琪说到。
他这么一说,两个人都惊呆了,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霁褔堂附近那条斜坡旁。刚开始邵利琪没想要认真,只是拿朱琪琪打趣,可是越到后面,他就越觉得这些事暗藏玄机,他甚至觉得自己差一点就想起来了,可是瞬而他又忘记过去,不知道自己要想起什么。
朱琪琪此时在想那个有纹身的邵利琪。
不管如何,这个世上有两个样子一模一样,身份一模一样的邵利琪,都是作为她的高中同学出现,这之中就是存在着难以解释的谜题,假设朱琪琪曾死过一次,那么毫不夸张的说她经历了一次复生。那么邵利琪是否也是这样呢。
有一束闪电几乎就在他们头顶,轰隆——雷声震在他们耳底,一阵阵冷风从旁侧刮出来,一滴冰冷的雨落到了朱琪琪脸上,然后是脖子上,接着啪啪啪啪啪如豆大的雨滴淋了下来,邵利琪把外套展开抱住朱琪琪,他们此时已别无选择,穿过窸窸窣窣的山路躲进了弥漫漆黑的霁褔堂。
尽管刚才朱琪琪刻意描述了霁褔堂那些石像的恐怖,邵利琪看到时还是要吓一跳,这些肉条感异于常人,身形巨大的石像一座座盘在霁褔堂,就像一个个沉睡的巨人,一旦惊动就可能动起来。正中间是观音。
朱琪琪不敢用手电筒去投射观音,她觉得这座观音不是一般的怪。
她想起了看到观音姿态高压电缆之后的可怕经历。
她吓得不停的发抖,他们小心翼翼,没有对话,邵利琪径直走向朱琪琪描述过右侧的小黑洞里(镇长曾从那里出来),那是一个狭小的侧堂,里面的环境很简陋,没有窗,而通向主堂间是没有门的,这意味着镇长几乎每夜和这些石像一起入梦。
不仅要承受漫长的孤独,还有深长的恐惧。
邵利琪的视线下,侧堂简单的床上有折叠成方形的被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他几乎本能的对被子,床仔细搜索,一无所获。
他走回到朱琪琪身边,绕着肩抱着她。一边说:“镇长日夜工作,什么都没留下。”
朱琪琪得知这是个空庙,心里舒服了一些,她不必承受多种恐惧,一来自死人(石像),一来自活人(镇长)。
这时邵利琪脑海仍在搜索着某件事,也许是某个词,他觉得至关重要,但仍不能立即就获得,他用目光把这些石像仔仔细细的观察一遍,最后他的目光落到观音上。
他找到了,他脑袋不断向他呈递正加强信号的,就是这个东西。
观音。
朱琪琪似乎意识到什么,她说:“那个观音怪怪的,我都不敢看。”
邵利琪:“你觉得观音哪里不对劲?”
朱琪琪:“我只见过两种观音,一是坐在莲花台的,很端庄,一是送子观音,抱着婴儿。”
邵利琪:“这是一座指路观音。”
他继续说到:“你用手电筒照住观音的手。”
朱琪琪第一次听到说指路观音出现在庙里。
这种观音一般出现在神话里,像西游记,白娘子那样的,可是现实中竟然有人在庙里修建一座指路观音,这太不可意思了。
朱琪琪用手电筒投向观音,先是投到了肩前,观音有两只手臂,两边肩膀都张开,左前臂的垂下的,这只手臂极为奇怪,试想一下就算是一个人胳膊打开和肩同一线前臂却要下垂,和胳膊呈90度,这个动作对这个人本身很不舒适,一个石像却要做成这种动作,难怪看着就不舒服,右胳膊仍然和肩并线,但是右前臂却是往上举的,和左边完全相反。
朱琪琪越想越害怕,但她还是把手电筒照向左臂上那个向上高举过头的手上。
邵利琪很仔细的看,突然他说:“照向手心。”
朱琪琪大奇,也跟着注视起来,当她的手电筒照向观音手心时,她几乎要尖叫——观音手心上有一颗眼睛。
这颗眼睛藏在拇指肌肉和掌心交接处,细长的,如果不是邵利琪仔细看,根本看不到。十分细长,就像一条裂痕,但并不是,因为裂痕中间,有一颗眼珠。眼珠的颜色是用深蓝填充的。
邵利琪似乎明白了,他对朱琪琪说:“这是观音指路的方式,四十二手眼中的第七式,右手千光眼,叫做施无畏手眼,意思是给在任何时候任何处所恐惧不安的人指路。”
朱琪琪恍然大悟:“给我们指路?”
“嗯。”
“可是这只手朝上庙顶?”朱琪琪怀疑到。
“不,这也是个巧妙处,用右手示意,左手指路。”
“左,手?”朱琪琪用手电筒照向这只垂着的左前臂,仔细观察左手的手势,手的背面朝着他们,所有的手指都微微弯曲。
“难道是指向庙的正后方?”
“不错。”邵利琪点头。
他们离开了霁褔堂。
外面的雨倾盆而下,雷声不断炸裂。雨水顺着邵利琪头发呈柱状下涌,他们在湿漉漉的雨幕中紧紧相靠。只有在唯一的接触那一面保持着两个人仅有的温热。
他们来到霁褔堂的背后。
霁褔堂原本就是靠山腰修建的,霁褔堂的背后,自然就是山的前壁,经过改造已经和霁褔堂后墙几乎相溶了,只留下大约能通过一个人的间隙,这些间隙填充满湿滑的青苔,还有草。但仍不妨碍一个高大的男人通过,朱琪琪想到,镇长经过这里。这原本是毫不起眼的山腰,这原本是毫无人烟的霁褔堂背后,却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当他们走了大约到堂的背阔面正中心,观音所对应的位置,看见一个山洞。
想象得到,在每一座山,都会有那么几个洞,这些洞就算张开嘴巴晾在所有人面前,也没人关心,谁关心一座不高的山有个巴子山洞呢(我的中学建在山边,那座山就有好多洞,至于那些洞怎么造成的,我至今不明。)
邵利琪想都没想,就钻进去了。
当他进去以后,他才突然想到应该打开打火机,他掏出打火机,把火焰调到最大,转动小轮,火噗嗤一下亮了起来。供氧良好。
他回忆那天夜晚和朱琪琪在火光中双目相视。
朱琪琪进来了,因为邵利琪用外套护着她,她上身只有少量淋湿,但是这时,邵利琪仍用他的袖衣仔细的擦着她额角以及鬓发边的水珠。朱琪琪看不见,邵利琪自己已经淋得满脸是雨。但他似并不在意。
他们往洞的深处走。
突然邵利琪停了下来,朱琪琪惯性往前,被他制止了。
他一动不动站在那儿,顿时,剑拔弩张。
邵利琪看到了什么?
朱琪琪的手电筒指向面前,光一直集中的投注到更前面更无知的黑暗中,没有东西挡着光束,朱琪琪突然意识到,这些东西,是在脚下。她的手电筒往前方的脚下投去。
她整个人瞬间吓傻了。
是一个男人,背靠着洞壁坐着,他的双腿张得很开,眼框圆张着,一只眼珠斜视着他们,他的脑瓜有一半瘪了,就好像被西瓜刀平整削开一样,这削掉的一半只有头皮,那些不见了的内容物全流到他脖子上了。
已经凝固了。
即使感到恶心,朱琪琪却相信她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倾倒光了,以至于她不再有呕吐反应。
她相信面前的这个人是中毒。
因为他的脸部已经扭曲了,鼻子边竟然因为肌肉牵拉而出现两个洞,龇牙咧嘴像是兽类。但他的情况仍看起来极惨痛。
这具尸体意味着什么。
邵利琪知道一味的恐惧不前并没有用,他必须要搞清楚一件事:这是他的死亡现场,还是有人蓄意把他抬进这里。
如果这里是他的死亡现场,那么他们一定不能再往下走了,里面很有可能就是致命瘴毒,而如果是有人蓄意把他抬进这里,他们可以往下走,但必须十分缓慢而小心,有人途径这里,这个人不知是敌是友。
邵利琪示意朱琪琪不要动,他小心翼翼的走到这个男人身边,他用手把男人的背扶起来,仔细检查男人身上凝固的物质,现在邵利琪只需要计算出这个男人遗失的脑内容干物质,再与他看到的对比,如果吻合,这里是死亡现场,他只看了几分钟,已经有了结论。
他对朱琪琪说:“我们减慢速度往下走。”
“他是被抬放在这的吗?”朱琪琪猜测到。
“对。”邵利琪回应到。
“为什么要把尸体刻意抬到这来?”
“往前走就会有答案。”
他们又走了几分钟,100处出现第二具尸体,是一个中年女人,如果不是邵利琪示意她,她肯定会踩到她,山洞拐了一个很大的弯,拐弯处停放着第三具尸体,是一个穿着蓝色校服的男学生。接着他们遇到了第四具尸体,是一个老女人。戴着的花色毛线帽上沾满脑浆,朱琪琪几乎崩溃了,她不知道往里还有多少具尸体等着她,她会不会踩到某一具,会不会踩到本身就脆弱干瘪的头部,然后脑浆像稀糜的西瓜一样爆出来。
朱琪琪感到腿抬不动了,接下来她的腿抽筋了。
也许是害怕,也许是呕吐导致的脱水,也可能是她本身钙质不足,她双腿一并抽筋,她就突然一屁股跌在地上,然后两只腿抽搐起来,她疼得不得了,眼泪刷刷的往下流。
邵利琪把她整个抱起来,让她几乎躺在自己手臂上靠着他胸膛,抽筋持续了几分钟,然后有长达十分钟她动不了,邵利琪就抱着她往前走,邵利琪知道他必须跨过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他甚至不惊讶在拐弯处可能会踩到尸体,但是他并不特别恐惧。
朱琪琪感觉好多了,她不想邵利琪一直负担着她。
邵利琪轻声告诉她:“这里的尸体都是人为放置的,目的是毁掉这个入口,让这个入口被自然吞噬。”
中瘴毒的人体会变成瘴源,这件事曾在邵家发生过,利用这一点把这个入口吞噬抹灭。
他们继续走了一会儿,突然邵利琪把呼吸声都压低了,朱琪琪也感到了什么异常,他们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一阵摩擦声……是一阵脚步声。
他们终于和这个放尸体的人撞上了。
这个人到底是谁,是深谙瘴故的镇长吗?
也许这个人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也可能是正在逃走的瘴乡居民,也可能是他们的同伴黄静文。
不过,他们绝不能轻易暴露自己。
朱琪琪把随身携带的刀递给邵利琪。
当邵利琪把刀打开时,这阵脚步声突然间消失了。
他们都听得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但仍强行屏住呼吸,仔细听起前方的动静,那阵声音又传过来了,消失的脚步声又出现了……越来越近。
邵利琪示意朱琪琪,他们同时躺了下来。
邵利琪不知道这个决定正不正确,但是如果这个人与他们撞击,最有可能对他们发动攻击而不是问好,为了不做最先暴露的那一方,邵利琪选择装作尸体躺在地上,他的手心遮着刀,一旦被发生,他会立即发起主动。
这个人已经非常近了。
这个人手上只有一个打火机,看得出他已经在这里活动很久了,因打火机不能过长时间点燃,烫手的时候这人选择了关闭,这也是他们没有发现彼此的原因,这人正好关闭了打火机,而邵因为夜视而不需要光,朱琪琪也关闭了手电筒完全由邵利琪引导,因为她害怕看见死尸的惨状。这时这个人又把打火机打开了。
邵利琪一直睁开着眼睛,他看见这是一个陌生人,瘦瘦高高的,打火机的光线小得可怜,这人只能看到一米以内的环境,几乎不可能发现邵利琪,这个男人是长脸,他在打火机上点了一根烟,他本来就瘦得薄皮的脸颊在吸烟时更往下瘪,就像具直立的干尸。
抽第二口烟时邵利琪突然捕捉到一个极细微的声音。
来自另一个方向的暗处。
“磕”
扣动扳机的声音。
“嘶嘶”
子弹飞过空中发出响尾蛇一样的致命警惕,瞬间冲向了这个直立的人,接着这个人就砰一声倒在了地上。
过了几分钟,这个藏在暗处的人现出了真面目,邵利琪看见王镇长提着一把长口型的枪向这边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