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天已经完全大亮,人们也终于到达了邻家寨子的入口,一桩拥有三百多家住户的大村寨,疲惫不堪的人们稍稍松懈了神经,母亲将我抱了起来,振奋着精神对我说:“小宁,我们就在这里等你爸爸回来,他一定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我靠在母亲怀里,抹去她脸上却怎么也抹不干净的泪水,母亲的双臂更加用力地箍紧了我,像害怕我也会消失,我在她的怀里能感觉到她瘦弱的身体一直控制不住颤抖,这个深爱着丈夫的女人太害怕会失去她的男人,而我,也害怕失去至亲的父亲,他临走前那誓死不回的目光,让我的心跟着揪紧,好疼。
我们被得到了临时的安顿,当寨的所有人听闻此事后亦是愤慨不已,毕竟在我们瑶族,信仰是维系我们一生的支撑,没有了信仰就等于没有了衣食父母。当天,几位清一色的壮年汉子就自发组织起来,带上简单制作的锄头猎枪,这一群年轻的男人们不愧为我们瑶族的骄傲,把守卫神祗当作骄傲,责无旁贷,英雄无畏,当晚他们就立刻行动了,朝我们的寨子悄悄潜伏过去。
那一晚,也是决定我命运的第二晚,一直沉默不言的我乘着母亲终于入睡之际,悄悄起身,径直撩开布帘走了出去,一阵大风将我吹的生冷,我裹紧了自己,便朝着回路走去。
夜晚的山路特别不好走,黑漆漆的什么都瞧不见,一路摸索中我不知摔了多少跤,走错了多少条岔路,多次认为自己就要死在这条坑坑洼洼的山路上时,才终于到达寨子的入口,可是我还不能停息,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找到他们,找到那群叔叔,就可以当面质问他们究竟是不是强盗,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朝着更高的山上跑去,那里有我们祖先的墓地,是先人群葬的地方和我们信仰之神的庙堂,比起之前山路的崎岖不平,这里的就显得更凶险了,我从出生就没有去过几次,墓地联系着死亡与鬼魂,山上还偶尔出现大猫一样的动物,极其凶横狡诈,善于围攻,所以只要寨子里的长辈们一上山,务必会带上训练有素的猎狗,用以防身。
奔跑的途中,我全身开始发热,泪水也模糊了我的小脸,我似乎听到草丛中出现猎猎响动声,一开始我以为是风声,可是后来我发现响声渐渐增大,并且逐渐向我靠拢,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野兽当作口中餐包围起来,那死神临近的的绝望之感让我幡然醒悟,我后悔自己的莽撞与无知,什么都不懂的我,竟是用这种方式选择了死亡。
当一只黑色的身影朝我扑过来的时候,我开始歇斯底的大叫,我想生,我不想死,我还要找到阿爸,也许连老天都会厌倦我的贪心,我想见一见那位冰山一样的人。
就在我的叫喊声中,我听见一声闷响,那只大猫惨叫着被甩出去很远,危险的气息立刻暂时远离了我,灰黑中我被一只长长的手臂一把捞起,接着便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凌空一虚,就地滚落,只不过我一点也不觉得疼,因为这一双手臂紧紧把我箍在怀里,我们在地上滚落了好几圈才最终停稳,而对方却被刮伤,沉沉地闷哼一声。
“是叔叔。”
当他将我松开的时候,我凭借气息立刻知道对方是谁,对上的,也依旧是他那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正如天上的月光,洒下的一抹清辉。
此时,他已经脱去了本来同色同款的戎装,只着一身单薄的黑色劲装,他看着我的眼神依旧冷冷的,只问道:“有没有摔疼?”
我直直地看他,摇摇头。
他微微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却从身后的背包里摸出一块黑色的绷带,给自己的右臂迅速缠上,接着用嘴咬着,利落地打个结。
“你受伤了。”
我有点为他担心,他看了看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回应我的问题,只是说出的却不是如此:“这里很不安全,好几只猞猁还在悬崖上等着食物,我们必须离开。”
“可是,我的爸爸还在上面。”
他没等我再说什么,将我一把捞起夹在手臂里,我心里吓得要死,细细的胳膊死死缠着他不让自己掉下来,他走的很快,脚下生风身轻如燕的样子几乎像跑一样,我大声问道我们要去哪里,他走了一段路才对我说:“去救人。”
走了好长一段,他将我放下,我晕头转向脸色通红,愤愤地瞪着他,他看着我狼狈的样子,脸上露出一点取笑的意味,我又问道:“你不也是他们的人吗?你不也是强盗吗?你怎么去救人?”
他没有理会我的质问,弯身下来从包里取出一把看起来轻巧的古刀,放在手里掂量一下,继而递给我,我伸手接过来,才发现这把刀质地很是厚重,甚至有些吃力,不明所以用眼神询问他。
“我只能把你放在这边,你跟着我太危险,所以你要学会自保。”
听他这么一说,我一下子慌了,忙拽着他的胳膊,央求道:“你别丢下我,我不想死在这里,你让我跟着你走。”
我一边这么说一边紧紧地拽着他,心里已经下定决意,不管怎样都不让他甩掉我,眼睛里蓄起一汪泪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他轻轻叹口气,蹲下身子认真地对我说:“那你藏好自己,在这等我,无论如何我是不能带你一起进去的。”
我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的赞同。
他站起身来就要走,我依旧手足无措,这种感觉就像别人交代你一个巨大的任务,却分毫不给你缓冲的空间就让你立即执行,我只得再一次拉走他,恳求道:“求你救救我爸爸,一定要记着这里还有我,别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