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历六十七年一月二日
天气晴
我以十分缓慢的速度继续前行。大概是前行,我想。其速度过于缓慢,加之脚下的泥土经过昨天一整夜的暴雨浸泡,踏在上面犹如踩在稍微硬些的泥水上。我每向前迈出一步,湿软的沼泽将活人吞噬的画面就会,像旋转地光盘在我脑海中重复播出一遍。由于脚下的触感和想象中的沼泽太过相似,以至于我不断地思考,到底是先写好遗书还是想出将遗书送离这该死的地方的办法。
事实上,这两个问题的先后顺序的争议已经在脑中重复了十五天。毕竟是人生的最后一件事,得保证不会随着我的尸首和名字,在没有人知道的时候腐烂。是的,我在十五天已经进入这该死的地方。即使没有昨夜的雨,没有现在脚下随时将我吞噬的泥水混合物,我也早就将活着离开这该死的地方的念头掐断在脑袋里。或者说没有这太过松软的泥土大型的魔兽不敢到处行走,我的小命可能早就在某只饥饿难耐的魔兽肚子里也未尝不可。
我试着抓起一把泥土。叫它泥水或许更加贴切一些。我的手紧攥得好像能在可爱的金币上留下几个凹凸的手印--当然这只是我的幻想,稍加润色的形容词--事实上我使出的力气即便不能劈砖断流,折断几根木棍还是不在话下。出乎意料地是,软糊糊的泥土如同液体般从我手指间的缝隙流淌出去,只留下沾染在碎石块的部分和一手难闻的腐臭气味。
对于难闻的气味我已经完全免疫了,不仅如此我连腰上挂着的美酒气味都闻不到。就像失去嗅觉一样。可能是上帝觉得这个人太可怜,忍受十多天的难闻气味,大发慈悲除去了我的嗅觉。没想到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我的幽默细胞还能爆发一次。不过相信这个理由总比让我接受自己因为长期处于难闻的环境中,大脑自己“屏蔽”了所有的气味要轻松地多。
这片森林不知道存在多久了。至少我的爷爷告诉我,他太爷爷还在时其规模已经比现在只高不低。这些年的落叶飘落到地上,被人的大脚丫子踩到泥土里。一层又一层。同时还有被屠杀的魔兽尸体腐烂在上面。这样想来好像被称作“腐烂森林”确实有几分道理呢。
首先是面积。从我十五天前进入森林到所处的地方,宽阔得足以开辟出一个帝国,砍下的树木造出一千艘帝国舰队和一座“木头城”都绰绰有余,再加上城镇十年的柴火也未尝不可。倒不是我自吹自擂,日行百里这词就是为我量身定制。即便如此我仍旧没有完成这森林的二分之一,甚至更多。
还有一点,那就是每棵树经过我的测量,没有比进入前的小镇上那座瞭望塔低的。战争时期遗留下来的瞭望塔,高度至少都在十五米以上。处于三面被“腐烂森林”包围的城镇,低于二十五米是不可能的。按照我的身高,抬头仰望过去连站在上面的士兵都看不见。正好符合我现在树枝干都看不到尽头,更别说更高的树叶和藏在里面的果子。
很久以前人族的前辈们不断探索这片森林,他们在大约一半的位置建造了真正的“木头城”。随着时间推移,“木头城”围成一个圆环,把整个森林分割为内林和外林两个部分。
对于这占据大陆一半土地的森林,人们保持充足的探险欲望。
迄今为止,我从十五天前自外圈出发,到现在别说城市连人影都没有看见一个。可能是我拒绝购买【水净珠】选择把金灿灿的金币留在背包里,导致我全身恶臭熏天把周围的同类吓跑了也说不定。以至于我一度失去信心,不断询问自己是不是在不知情的时候进入了传说中的“时间夹缝”中。好在偶尔有几只魔兽伴随着响声雷动的吼叫出现。从来没有听说魔兽会跨越时空来寻找满身臭味的人类--哦,或许是寻着气味过来的吧--使得我能够听见被惊吓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虽然它们无一例外出现在我的烤火架上。被淋上一层可口的蜜汁调料,最后落入我的胃中。
我以恒定的速度再次前行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城市怎么也没有印在我的瞳孔上。我和森林好像定格在一副框架里的《我与森林》的静物画。我有点烦躁起来。
仔细想来,这情绪来的莫名其妙。首先,我事先是知道到达木头城是需要二十天甚至更久的时间。这是以那些富家公子小姐乘坐的坐骑等级计算。据我掌握的情报,皇族和教廷把飞龙当做坐骑的大有人在。那种庞然大物的脚趾甲盖也要比我大上许多。当然飞龙在“腐烂森林”也是不能飞的。我想可能是神明大人都有一些怪癖,一些忌讳。毕竟任何人都不喜欢有人在自己的坟前飞来飞去吧。
其次,作为一名专业人士,最低应该保证在任务期间是不能出现情绪。就像坐在隔间里听人忏悔的神父,你不能因为忏悔者话多太啰嗦就不满。不是神会宽恕众人的教诲,而是一种职业素养。如果夜鬼出任务结果爱上了自己的刺杀对象……哦,我简直无法想象这是何等的越权。这会让整个世界崩塌!
最后。虽然木头城在森林中央,但并不是画个中心点向外辐射出去,中间的那个位置。内圈比外圈要大的多。迄今为止并没有人到达森林最中心的地方。甚至有人悲观的任为木头城连森林一半的一半都没有到达。反正也没人能够反驳他,乱说话也并不犯法。
如果连木头城都没有到达,我便内心不定,摇摆着想要放弃。以【神遗之地】为目的地的整个行动简直可笑。是将自己骗倒的骗术。至少后者在某种程度上也算作成功。
总的来说,这点烦躁像生长在荷叶上的桃子。主观客观都没有存在的必要性。没有猴子会像捞月那般大费周章的去捞一个桃子。表面上收获和付出是不成正比。但谁知道会不会有只猴子看不见摆在它面前的南墙,硬要犟一次我也毫无办法。
话又说回来,一个人出现在“腐烂森林”实数罕见。这里的魔兽可不会因为你一个人就单独走出来和你决斗。前者的概率可能与你是国王的私生子相差无几。于是我心怀释然,对自己的脚程恢复了少许信心。本身就属于不正常范畴,那么出现一些特殊的情况似乎也能够让人接受。
脚下的泥泞似乎不知不觉中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