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天壶,非壶也,天坑也。炼天壶深逾百丈,自然而成,矗立于万丈悬崖之侧,日夜行云流风奔泻而过,呼啸不已。炼天壶一侧有一条风化而成的石径架设于万丈深渊之上,石径不过四五尺宽,却连接了悬崖与炼天壶两个世界。遥遥一看,藏有天坑的巨峰与风化的石径构成一幅绝妙的图画,俨然一只天然的茶壶。
然而,如此奇绝险绝的风景却是神州大陆最神秘的地区之一。
因为这里是最强大的刺客组织非天的根据地。为了防止外人发现此地,非天首领堕天圣狐在炼天壶布下“九阴六阳反转阵”,错乱炼天壶的时空,使炼天壶的方位以及时序不同于外界。外人若无堕天圣狐所赐“非天令钥”,纵是圣人境的金身圣人也难踏入半步。
非天令钥总共二十二枚,分为十枚天干令钥,十二枚地支令钥,分属十名天级刺客,十二名地级刺客。地支令钥若要开启阵法入口,必须在其所属的时间内方可;而天干令钥则无此限制。
堕天圣狐又有规定,刺客执行任务时,必须两人一组,共同行动。这样做的好处,一来,两人可以相互照应,危难时不至于孤立无援;二来两人可以相互监督,相互牵制,避免有人暗中做出不利于组织的事。
这一日,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烈阳高照。远方地平线上,一名灰衣男子脚下踏着一道惨白的剑芒飞驰而来。御剑而行,足不沾尘,日游万里,这是何等潇洒快意?然而灰衣男子此刻的脸上却笼罩了一层阴霾,显得心事重重。
“刺杀徐风,失利;夺取狐元,无果。这是我一百年来首次失败了!记得上次任务失败时,圣尊是何等盛怒,竟重重拍了我一掌,让我在床上躺了半年,险些性命不保!这次圣尊还不知道气成什么样!我这条小命还不知能不能保住啊!唉!”
应秋生叹息一声,很快到了炼天壶上空。从这里看下面,除了深不见底的深渊以及陡峭嶙峋的悬崖,什么也看不见。他从怀里取出一枚刻有“庚首”二字的令钥,抛向空中。令钥绕着炼天壶飞了一圈,落在四五里开外的地面上,释放出明亮的白光,显示那里就是阵法的入口。
应秋生降落地面,就在他落地的刹那,周遭景物瞬变:原本空无一物的深渊,此刻多了一座高耸的山峰,一道四五尺的石径连接这山峰与悬崖。应秋生收起令钥和邪骨剑,信步踏上石径。穿过一条阴暗的隧道,便到了炼天壶内部。
炼天壶内便是深达百丈的天坑,透过坑口的天光,投在坑底,形成一条明亮的光柱,与天坑内的阴暗形成鲜明对比。立在光柱下,甚至难以看清开凿在石壁上的数十个洞室。
此时,一名身穿黑色斗篷的人立在光柱下对着一个漆黑的洞室说着什么。那个洞室高达十余丈,是其他的数倍之大,与周边数十个洞室形成众星拱月之态势。
穿黑斗篷的人的一侧还站着三个人,其中两个黑衣蒙面,很难让人瞧出底细,第三个是一身水蓝色长袍的青年,正是应秋生的搭档己首北域冰主。非天的刺客来自三教九流,身份各有千秋,有的不想刺客身份对其生活产生负面影响,因此不以真面目示人。
应秋生静悄悄地站到冰主身边。
那穿黑斗篷的人恭谨地说道:“事情经过大抵如此,望圣尊裁夺!”
巨大而漆黑的洞窟内传出宏大而威严的声音:“寅首之死,实乃组织的一大损失!究竟是何人下的毒手,必须查明!寅首之事,继续由你辰首负责。”
“是。”被称为辰首的黑斗篷人答应一声纵身飞跃到了坑壁上一个漆黑的洞室之中。
巨洞中人说话时,其中一名黑衣人不知是好奇还是不懂规矩,不住抬头往黑魆魆的洞室窥探,目光却始终穿不破那层黑暗,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这时,两名黑衣人上前两步,立在了明亮的光柱下,向着巨大洞室躬身行礼。
其中一名黑衣人说道:“丁首有事禀报。”
巨洞中人说道:“我让你和辛首潜入幽冥鬼国,却只有你丁首回来,看来事情进展并不顺利!说说看,发生什么事了?”
丁首说道:“禀圣尊,此次行动,为避开鬼国耳目,我与辛首分头进行,各以术法开启鬼门。侥幸的是,在下提前一日打开鬼国通道。我本想领辛首一起进入,不成想,辛首与我赌气,坚持要从自己打开的鬼门进入。在下无奈,只得先行一步进入鬼国。不过,在幽冥鬼界游历一日有余,在下并没找到圣尊说的那名圣人境高人!”
“嗯?”这一声“嗯”,语气复杂,似不满,似不信,似不解,圣尊说道:“你都去了鬼国哪些地方?”
“在下首先去了鬼国居民的聚居区,那里都是些没有真气的鬼魂,更别说圣人境的高人了。然后我就潜入了九层地狱,依次排查,均未感知到任何圣人境高人的气息。据此,在下认为,有两种情况:第一,该圣人非寻常地狱可囚禁,鬼国将他关押在了别处;第二,鬼国使用术法将其功力封印后收押,致使我不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嗯!”圣尊这声“嗯”是对他的判断的肯定,“说的不错,但圣人境高手的功力岂是轻易能被封印的?更何况这是位功力处于圣人境巅峰,甚至可能进入传说中境界的圣人!那么情况就剩下一种,他有可能被关押在一个特殊的地方,遮蔽了他的气息。但,鬼国有这种地方吗?”
圣尊没再说话,似在思索鬼国何地可隐去圣人境高手的气息。不一会,他似乎放弃了,继续问道:“辛首何在?”
丁首回答说:“在此!”黑色大袖一甩,地上便多了一具酱紫色的六臂怪尸。
“六臂魔君!”
失声叫出来的是庚首应秋生,一旁神色淡漠的己首北域冰主此刻也动容了。就连静静藏匿在数十个洞室内的人影也不安地喧闹起来,不过很快又安静下去。
应秋生打量着六臂魔君尸体上的伤口,只见两个碗口大的窟窿触目惊心地穿过他的胸口,一者伤口乌黑,似被烈焰烧穿一般,一者伤口血肉淋漓,似被强力贯穿一般。讶异地说道:“六臂魔君好歹是太乙金仙,哪怕对手是圣人境的金身圣人,若无绝顶神器相助,也难毁太乙金身!这究竟是谁干的?”
丁首说道:“杀魔君的人并非圣人境,甚至登仙境都未达到!因为杀他的人是一个身负异力的凡人!”
一旁的众人更是诧异,一个凡人究竟什么样的“异力”才能毁坏太乙金身啊?
这时,巨大洞室内,圣尊“嘿”地冷笑一声,吼道:“一派胡言!”圣尊声音不大,但杂糅了无上真力,竟将整个炼天壶震得隆隆一响,威严的气息令光柱下的四人立即噤声。
“六臂魔君体质特殊,虽是太乙金身,但生命的韧度不亚于金身圣人,区区两个窟窿怎么可能取得了他之性命?更何况,他的身上,除了这股异力留下的伤口,还有数道他人留下的剑气,这是你干的吧?”
冰主与应秋生闻言,再看魔君的身体,确实发现了四五道只划破外衣、未伤及皮肉的剑气。以他二人的修为,虽能看出这是火元剑气,但要细致地分辨出这些剑气属于何人,却是万万不能了。
丁首说道:“圣尊明察!剑气确是我发的。在下自鬼国出来后,便看到魔君在鬼门前与一男一女苦斗。那时,魔君已然身负重伤。我想,魔君是何等人物?怎会被一对修为浅薄的男女打败?其中必有蹊跷!在下这么一想,便有心将那对男女带回好好观察。然而其时,魔君已和他们势同水火,无法和解!在下只能退而求其次,佯装与魔君为敌,相互对打,博取他们二人的信任。这几道剑气便是那时留下的。”
“啧啧啧啧!”应秋生摇头说,“丁首啊丁首,在你眼里,难道数十年的搭档还不如一对狗男女?为了满足你那微末的好奇心,你竟然忍心对同伙下毒手!做你的搭档,真是命苦啊!”
应秋生话里有话,言外之意便是丁首的所作所为与非天背道而驰,有背叛圣尊的嫌疑。
丁首说道:“应先生误会了!我和魔君只是假打,并非真打!况且,我也没有杀害六臂魔君!我那时只想将魔君引出黄泉路,找个没人的地方向他解释,可魔君一心要进鬼门,不甘心离开,情急之下遁出元神,进入幽冥鬼界。在下便将他的肉身保管起来了,现在交与圣尊。”
就在这时,六臂魔身受到莫名力量牵引,缓缓浮起,随后飘入圣尊所在的巨大洞室内。
圣尊说道:“待魔君离开鬼国,我会把六臂魔身交还给他。丁首,你收留的那对男女是什么来历?”
丁首说道:“那名女子是一只鬼物,业已经过太阴炼形,修成纯阴之躯;又不知如何,她又炼成一身惊人的煞气!而那名男子,也不是纯粹的凡人,他的身体里,除了自己的魂魄外,还藏着另一个强大的元神!魔君胸前的两个窟窿便是那道元神造成的。”
“他叫徐风是吗?”圣尊突然问。
“正是!圣尊何以知晓?”
圣尊说道:“前不久,我收到了一个刺杀徐风的委托。而委托人却是来自天界!这个叫徐风的少年,身上尚有不少谜团。”又问:“他现在在哪里?”
丁首说道:“他现下随我的徒弟修行,在千玺山。”
圣尊“嗯”了声,不再追问,又说:“你身边的是何人?找我何事?”
丁首回道:“此人乃是我的首徒,今欲加入非天,为圣尊效命!”
这次,圣尊没有马上回复,停顿了半刻钟。这半刻钟,炼天壶内一片死寂,如同波澜不兴的古井。
应秋生心中默想:“哼,把自己的徒弟送进来,明显是为了培植亲信,把持非天。这种事,圣尊怎么可能答应?”一旁的冰主同样觉得丁首居心叵测。
半刻钟后,圣尊终于开口了:“如今非天正是用人之际,丁首推荐人才,正合我意!只是,我非天一向不用无用之人,你这名徒儿有何能为?”
丁首身边的黑衣蒙面人走上前,向圣尊——也就是那黑漆漆的巨大洞室中的人作揖,用苍老的声音说:“口说无凭,圣尊尽管一试!”
“好!”圣尊叫了声“聆风”,须臾只见一道雪白人影从天而降,衣袂不飘,发丝不扬,无声无息,波澜不惊,就像九天掉落的一粒尘埃。
“你来试试这个新人的能耐吧!然后再决定他是天级刺客,还是地级刺客。”圣尊说完,不再言语。
一身雪白的俊逸青年转过身,面对着黑衣蒙面人。聆风的一双眉毛又细又长,宛如两支锋利的剑锷,既显得英气勃勃,又盛气凌人;一对明亮的眸子半开半合,既像醉眼朦胧,又似睥睨天下。一举手,一抬足,无不流露出冷傲的气息。
黑衣人向他抱拳,说道:“请赐招!”旋即摆开架式,准备迎招。
聆风一言不发,右手按住黑色剑柄,剑柄之上挂着一串银色铃铛。
“叮铃铃!”聆风手中神剑梧桐残声粲然出鞘,如风似电般刺向黑衣人。聆风不仅出招时悄无声息,拔剑时也是声若游丝,杳不可闻;唯独黑色神剑梧桐残声的剑柄处挂着的一串银铃发出清脆动听的声响。
黑衣人见聆风出招迅捷,立即侧身闪过,谁料,右脚刚一迈出,只觉地面软绵绵的,毫无着力点,半边身子不由自主地跪下了。
这时,剑尖离他只三尺。黑衣人也是应变神速,立即明白自己是中招了,自己的平衡感被扰乱了。当下,右手猛拍地面,嗵的一声闷响,黑衣人的身子借力弹上半空,险险避开剑招。然而如此一来,他身在空中,又丧失平衡感,根本无法掌控自己的身子,无法避开聆风的下一招。
黑衣人心中惊惧不已,暗叫:“糟糕,他的剑若是向上挑,我就要被腰斩了!”
然而,聆风没有下一招,从黑衣人身下闪过之后,立即定住身形,还剑入鞘,不再追击。
黑衣人直到落地时都以为自己死定了,他单膝跪地,看看自己的腰,还在,看看自己的腿脚,一只不缺。总算松了口气。黑衣人抬头看看长身玉立的白衣青年,然而从他冷傲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自己想要的答案。
黑衣人不敢抬头看丁首,心中暗想:“唉,只一招便败下阵来,非天果真卧虎藏龙!我这次怕是要有辱师命了!”
漆黑的巨大洞室里传出圣尊的声音:“聆风,辛苦了!”
聆风朝着洞室颔首致意后,纵身飞上自己的洞室,依旧是悄悄然,无声无息的。
圣尊对黑衣人说道:“恭喜你,通过考核了!”
“什么?”黑衣人不敢置信,他刚刚只接了一招啊!
圣尊说道:“聆风的厉害之处不在剑法,而在剑上的那串涣神铃。铃声一出,即可剥夺对方的平衡感和方向感。修者失去了平衡感与方向感,便形同废人!在这种情况下你尚能避开他一招,足以说明你的修为了!所以我决定授予你天级刺客,戊首之位!”
黑衣人心头一喜,说道:“谢圣尊!”
这时,漆黑洞室中飞出一块令钥,令钥上刻有“戊首”二字。
黑衣人接过戊首令钥,和丁首一起退至一旁。
突然,圣尊抬高声音,严厉地喊道:“应秋生!你可知罪!”
应秋生知道这一刻迟早回来的,却依旧忍不住心头一颤。他低着头,上前几步,说道:“圣尊,属下知罪。”
“罪从何来?”
“属下办事不力,未能完成圣尊交代的任务,有辱非天声誉。”
“还有呢?”
“还有?”应秋生微微一愣,偷偷看了眼北域冰主,只见他莫不关心地抬头望着别处,嘴角却带着淡淡的笑意,不仅暗骂一句:“狗畜生,敢坑我!”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地说道:“属下不知……”
“哼!”圣尊怒然一哼,整个炼天壶跟着震动了,无数细小的尘埃自洞口飘落,纷纷扬扬,如雪如雾。应秋生遭受这道音波冲击,浑身气血翻涌。
“还敢隐瞒!”圣尊说道,“你做了什么,以为我全然不知吗?你刺杀徐风失败后,又返回黎明山不就是为了紫霄狐元吗?以前我说过,现在我再说一遍!紫霄狐元必须回到我的手里!明白吗!”
应秋生诺诺回道:“是,属下明白。”暗中提元纳气,运转真力,护住周身要害,以防不测。
岂料,圣尊最后只说了句:“退下吧!”
应秋生一愣,旋即庆幸自己躲过一劫。退至冰主身旁时,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暗骂:“敢打我的小报告,以后有你好看的!”
圣尊说道:“另外,我昨日又接到一个刺杀的委托。对象是雾月狐国太子雪凌云以及公主雪灼云。你们谁想接这个任务?”
应秋生立即举起手来,笑嘻嘻地说道:“禀圣尊,属下愿意将功补过,接下这个任务!”
“嗯。”圣尊显然还是比较满意的,又问北域冰主:“你呢?”
北域冰主冷冷说道:“某人想要作死,我是坚决不奉陪的!不过圣尊有意让我接下这个任务,我若推辞,岂不是不识抬举?”
圣尊对他这种态度似是习以为常,说道:“既然如此,这件任务就叫你们了。”
“趁着今天非天成员都在,我再说几句。”圣尊又说,“多年来,非天的刺杀任务频繁,刺客伤亡之巨,实为千年来所罕见!目前,非天尚存的刺客有:天级刺客甲首、丁首、戊首、己首、庚首、壬首、癸首以及除寅首之外的地级刺客十一名,共计十八人。在此,堕天圣狐歉大家一句感谢的话:感谢大家为非天所做的努力和牺牲!但,你们的努力和牺牲会有结束的一天。所以,在那天到来之前,我希望大家为了非天,尽可能地照顾好自己!我不希望看到更多的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