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向北,都不心急赶路,听闻有什么山水古迹,还绕道而去,倒有几分像是结伴同游。期间偶尔露宿山野,商齐倒是大方坦然,钟离玉却睡得远远的,孤男寡女共处无人之地,反而更觉要避嫌。
这样走走停停,花了足有一个多月的功夫,二人才抵达西安,此时已是三月初九。
进得西安城,梵空寺无人不知,便在城北外五里的念恩山上,二人不忙着去寻访,便约定在城内玩两天再过去。钟离玉心中更是另有计较,此去梵空寺,事情不顺利还好,要是简单了了事,便要和商齐分道扬镳,那可真是难舍之极。
二人投了客栈,好好梳洗一番,又换上新购的衣物,均是焕然一新。商齐仍是一身白色,襦裙及地,白裘披肩,退开房门,见钟离玉已侯在门外,一袭水绿氅衣,内衬着纯白棉袍,显得十分清雅。商齐知他是为了衬自己而身着白色,心下一甜,伸出手去笑道:“这就有劳公子了。”于当时礼教,这种行为十分逾矩,别说未婚男女,便是夫妻当众做来,都颇为放肆,钟离玉却是惯了,扶着他的手走下楼去。
西安无愧天下名城,走在街上便被其恢弘堂皇所震慑,更是各类宗教繁盛之地,几乎十步一庙,百步一寺,信徒穿行如鲫,香火缭绕不绝。路过一个溢出门外的寺庙,商齐撒娇要进去上香,钟离玉只好随她一起排队,心下又是好奇又是不解:这姑娘灵秀脱俗,便似仙子一般,怎么老爱往热闹的地方挤。
排了半天进入寺内,又是一条长龙才蹭到正殿,见那正殿十分宏伟,高逾十丈,正**奉着不知何路神仙,八丈金身,相貌却极是凶狠,周围已乌泱泱地跪倒了数百个信众。好容易才空出一个蒲团,商齐手中无香,只是虔诚跪下,双手合十,闭眼默念着什么。钟离玉站在一旁,周遭的一切却全似静止消失了一般,眼中只看到她红唇微动,不知其中有什么大悲大喜、心心念念,他多想她念着念着就流出泪来,也好让他知晓她必有难过之事,他必是拼了性命不要,也去为她排忧解难,总好过如今如此亲近,如此开心,也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雾,让他无法看清。
也不知过了多久,商齐回过头来嫣然一笑,两人才并肩走出寺庙,却是一路无语,钟离玉刚想要找些话儿,忽然瞥见门外走过一个身影,心头一惊,抢将出去,却见门外熙熙攘攘,那身影已如滴水入海,再无踪迹。商齐也走了出来,问他何事,他说似乎见着了一个熟人,但心中却自否定了:“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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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钟离玉和商齐二人买了马,往念恩山行去。前日刚下了大雪,沿途皆是白茫茫一片,不多时到了念恩山脚下,白雪黛山,风光更是壮美,钟离玉心中却愈发不是滋味,唯有商齐雀跃不停。
走过梵空寺牌坊,一条小道蜿蜒向上数里,两侧树枝被厚雪压得东倒西歪,却不见一个僧人打理,想必是天寒地冻,忙着在寺里打坐参禅了。终于到了寺门之外,堂堂一个梵空寺,门面却甚小,远不如西安城内大多同行,二人栓了马匹,轻叩门环多下,见无人应声,又重重敲了几下,仍是万籁俱寂,不由得对望一眼,颇为疑惑。
钟离玉寻得一处教矮的围墙,提气跃上,见寺庙里除了空无一人,再无异样,便要回头助商齐上来,没想到她已轻飘飘落至墙头,落脚处不扬起半分积雪,轻功之高明足以让人喝彩一声。二人进到寺中,院子内覆着厚厚一层白雪,不见半只脚印,钟离玉心想莫非梵空寺已阖寺远行不成,正忧心扑了空之时,瞧见一棵罗汉松之前堆着个雪人,寺中僧侣尚有玩心已是出奇,更奇怪的是那雪人造型十分怪异,背身抱着松树,脑袋低垂。商齐弯腰从雪下拣了颗碎石,轻指弹去,石块却不穿过雪人,而是弹了开来,她刚想要上前察看,一只手从旁拉住了自己,钟离玉向她点头一笑,走到雪人身前两尺之处,红芒掌力挥出,雪花纷飞四射,只见一个僧人抱着松树,已是死去多时。
二人步入正殿,眼中场景虽是惨不忍睹,但终究已在意料之内:昏沉沉的大殿里,横七竖八地倒着数十位僧人,死的僧人,有的白眉白须,有的年方幼齿,钟离玉和商齐逐一察看过去,固然无一活口,便连死因都各不相同,有被利器所伤,有被震碎了胸骨头骨,也有脸色乌黑,像是中了毒。钟离玉向商齐看去,见她摇摇头,想是见识广博如她,也不知这场巨变的缘由,但脸上的震惊和疑惑也如自己一般:名列天下四大武学圣地、威名百年不坠的梵空寺,竟是一夕之间惨遭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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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二人要往后进打探之时,只听殿内传来一声呻吟,那声音极弱极小,若不是四下死寂,便连落雪都把它掩盖了去。钟离玉头皮一阵发麻,只想到商齐还在身旁,方强作镇定,寻得那声音出自大殿左侧的一堆布幔之下,还有几分像人,便壮着胆子上前掀开,见是一个小沙弥蜷缩其中,只余出气之力。钟离玉心下大喜,伸掌按住其厥阴俞穴,缓缓注入红芒内力,商齐也前往厨房找了些柴火,回来拢起火堆,沿途却再也不见死的僧人和活的僧人。
只半柱香的时间,那小沙弥便慢慢醒转过来,睁眼见到二人,喉头怪呛一声,又晕了过去,钟离玉知其已无大碍,只是先前惊吓过度,便把布幔扯下盖他身上,然后在火堆旁等着。和商齐枯坐了小半时辰,钟离玉忽然想到一事,从地上弹了起来,抬头望去,只见大殿正中果然悬着一口巨钟,那正是解开“天眼”之谜的关键,方才震惊于变故,险些儿将正事给忘了。
钟离玉在钟下走了几圈,见其口径半丈有余,孤零零悬空七丈,无任何梁柱可以借力,绝无可能一跃而上。商齐问明缘由,想出一计,由她掷出蒲团,钟离玉原地跃起三丈,再借力跃起三丈,当可勉强看清巨钟的究竟。此时殿内十分昏暗,钟离玉拣了根柴火执于手中,再照着商齐的法子跃至巨钟一丈之下,伸出柴火去查看,虽然每次只能看一眼,但掷了七八回,总算看清了大概:那巨钟的外部倒无异样,内部却已划得乱七八糟,而且从划痕来看,显是新近所为。
“天眼”的线索,第一条便断了,显然是有人也知道其中关键,那人究竟是谁?是梵空寺僧人?还是灭门梵空寺之人?又有何人何门派,能将梵空寺一举端了?钟离玉在巨钟下呆立半晌,直到那小沙弥轻哼一声,才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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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沙弥裹在布幔之中,喝了几口热茶,才颤抖着说了这一变故:
“昨日早上,师父见大雪将至,便吩咐我和两位师兄下山再购置些炭火,回到寺中已是午后,才走进院子,便听到灯芯殿里传出搏斗之声,本以为是师父们在修习武技,虽然很想看看,但没有得到允可,决计不敢偷看,刚要把炭火背回后院,只听得陆续三下骨头断裂的声音,我们吓了一跳,哪有练武练成这样的,即便是失手,也不至于连失三下。我们这便忍不住,知道大殿西侧有个老鼠洞,悄悄走了过去。
大殿里的打斗之声还在继续,两位师兄从洞里看了,都是脸色煞白,我听得心焦也焦死,终于轮到我,赶紧趴在地上从洞里看去,只见灯芯殿里站满了各位师叔师伯,我只从他们僧袍的缝隙里看到两个人影在打斗,他们打得快极,我只见着两个影子闪来闪去,但只闪了几下,只听得一声闷响,我眼前的几位师叔伯抢了过去,扶起地上一人,我这才看清,那人竟然是长老院的净性太师叔,他眼睛紧紧闭着,脑门塌陷下去,怕是不成了。
我害怕得很,身子动弹不得,只听见大殿里有人冷笑道,‘金钟渡,不堪一击’,这才斜眼看过去,只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那儿,他的相貌虽被挡住,但穿着黑色袍子,决计不是梵空寺中人,他话音刚落,心响师伯便站了出来,师伯是哑子,不能说话,只是行了一礼,便和那人打了起来。
两位师兄把我拉起,让我坐到一边,我是再不敢看了,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天色已全暗了下来,雪也开始落了下来,只听到灯芯殿里时不时传出骨头断裂的声音,还有呕血的声音,我想捂上耳朵,手却抬不起来,直到殿里只剩下喘气的声音,两位师兄才把我扶了起来,他们也是抖得厉害。我本来想就这样跑了,但师门遭难,终究是下不来这个心,只能跟在师兄后边,悄悄摸进殿里。
里头没有点灯,只是借着雪光看到,几十个人没一个站着,仅有几个师叔师伯在打坐调息,其余的全倒在地上。我们赶紧去看,真是又惊又喜,原来他们没有都死了,只是受了伤而已,我们虽然没学过武功,但帮他们止住血总是好的。我正要跑去拿药时,瞥眼瞧见一个黑色人影坐在柱子的阴影里,真是吓都要吓死,见他动也不动,才敢定睛看去,不是那恶人是谁?他闭着眼睛盘坐在地上,嘴角挂着血丝,想是也被打得不轻。我虽然害怕,但恨也恨极,便拾起地上一把剑,要去刺他。
我慢慢挪到他跟前,把剑慢慢递过去,谁知刚要刺到他额头,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说不可,我赶紧回头看去,正是心照方丈,他也盘坐在地上,脸上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只是轻轻说道‘技不如人,不可’,一句话没说完,一大口血又喷了出来,我刚想转身过去,只觉胸口一闷,身子直直飞了,醒来便看到你们。”
钟离玉知他撞上墙壁时顺手拉落布幔,盖住了自己,这才侥幸捡回条命,又在问他可有记住那凶徒的面目,他却只是说当日过于昏暗,看不清。正不知如何处置时,商齐道:“在小师傅昏迷之前,那人总是堂堂正正单挑了整个梵空寺,其中还包含着‘红榜’排名第五的心照禅师,有此功力者,当世也不过寥寥二三人,恐怕连沈叔叔都不能。”钟离玉道:“那也就只剩下红主骆桑桑和那排名第二的了。”商齐淡淡道:“那也未必。”说完便转头看着殿门,钟离玉也听到有四个脚步走近,前三后一,前者沉重,后者极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