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问我会唱《SH滩》的主题歌吗?
我告诉她,很喜欢这首歌,歌词记不全,会几句。我轻声哼唱了几句:
“是喜,是愁,
浪里分不出欢笑悲忧,
成功,失败,浪里看不出有没有……”
她接着哼唱道:
“又有喜,又有愁,
就算分不清欢笑悲忧,
仍愿翻,百千浪,
在我心中起伏移。”
太阳偏西了,我们凭栏并排站着,她站在我西边,我发现她同我讲话时,将头使劲向前探,我看到她衣领的折弯处,有点破了,心想这人很节俭。她又一次将头向前探出的时候,我问她:“你向前探干什么?”又不满地追问一句“葫芦里卖什么药”?
她有些生气地回答道“不是为了给你挡挡太阳嘛”!
啊呀!她是怕太阳晒着我,我又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我看到嵌在她眼中的泪水了,在我好像还拥有她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永远失去了她。我知道如果方法得当,还可能有所改变,我实在想不出留住她的得当方法,又觉得为了一己之私厚着脸皮让一个还不大熟悉的姑娘同父母斗争,有些下作。就算能把她找回来,以后的生活也有阴影,人不能长久地活在阴影中,活在阳光下才健康。这想法阻碍了我。
又到傍晚了,她该回家了。
这一次,我不想送她,我还想在河边站一会。她为这次相会没有什么结果感到惋惜,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看得出她有点怪我。
她好像在等我说再见,这“再见”不是作别,是下次相见的时间。我不知道说“再见”合不合适,又有什么理由,人家已经明确表态了,不能说服父母,更不能同父母作战,因为还不十分了解我。我呢,我无法在她父母面前证实我是个好青年,她又指望不上。她流露出已经为我做过辩解的话,我知道她的辩解没有气力。
我怀着无限的惆怅与隐隐的痛惜,同她挥手道别了。
我目送着她走了,我的心也跟着去了。我****史上最浪漫(浪漫就是有梦幻、有美感、有情调)的一个下午,就这样消失在了落日的余辉中,逝去得毫无价值。
我哪里懂得,她看似紧闭的大门,其实是虚掩着的。很多年以后,我才认识到,那个五月的下午,我们共同为人类的****史写下了辉煌的一页。
她走后,我伏在栏杆上,不知道是去是留。
鱼来逗钩了,
渔夫兴奋地看着它。
它在饵边缓慢地游来游去,
渔夫焦急地盼着它上钩。
一定是饵料出了问题,
它嗅了嗅钓饵,
转身游走了。
我对男女之事有所认识是在上中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在一个同学家看到一本烂了前后封皮的书,同学告诉我那书名叫《三家巷》。我立刻被这书的内容吸引了,连着几天放在课桌下偷着看,老师看到了也不理我。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有关男女****的文字描写,一股暖意,一缕柔情,即刻萦绕在我的魂间,我甚至能听到自己不规则的心跳,它拨响了我心底蕴藏着的“爱之声”。我喜欢区桃,也喜欢陈家小女。从此,我的眼睛里多了一层内容,在我的周边寻找并发现爱意,我发现了。
因为受当时社会舆论的影响,我愚蠢地认为那情感是不健康的,我努力压抑着这情感,不使迸发,还装做蔑视这情感,以为这样才能博得别人的尊敬。
我的同桌给班上一个女同学写了个求爱纸条,那女同学吓哭了,把那纸条交给了老师。
我的班主任,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竟在班上当众读了那纸条。有人兴奋,有人哂笑,还有人对老师不满,认为老师不该这样做。我的同桌窘得把头低到桌下了。我当时巴不得班里出点事,兴奋得手舞足蹈。老师看到了,大声问我:“你怎么这么高兴?不知羞耻。”
上大学以后,书看得多了,才知道为爱心动、为爱感伤是崇高又健康的。我那老师还不懂得爱。
理智提醒我,路还很长,不要让泪水长久地滞留在心间。
我想起了欧水融、莫扶荷,还有施雨婷。她们现在还好吗!我当初的草率是不是也曾伤害过她们。
西边的太阳悬在河面上,摇摇欲坠了。我忽然想到了元人的小令: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读书的时候,觉得这小令很简单,不过是游子思归。我这时才感到这小令的美。头一句是说人的视觉由近到远,由平视到仰视;第二句再由平视到俯视再平视;第三句是平视加感受再平视(这句有点问题,不知是骑着瘦马,还是牵着瘦马),接下来的一句把视觉推到无限远,最后一句把无限远的视觉拉回到“肠”中的无限近的感觉上来。这是一个由视觉到心灵的转换,是情景交融的画面,是元代文人发自内心的深挚叹息。
这以后的日子,我的心总在不经意间飞到辽河岸畔,像散曲说的“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有一天逛书店,忽然看到《SH滩》主题歌的卡片,正面是男女主角的彩色剧照,背后是主题歌歌词。我发现这首歌最后一句是“起伏够”,不是廖云舒告诉我的“起伏移”。我买来,夹在信封里,寄给了她。
过了几天,她托人给我送来一封信,加一双袜子,说是上次相见时,看到我的袜子破了。她的关怀与柔情又一次重重地击袭了我的心。
想到这事对我的教训,心痛不已。我想写本书,想把自己由此事形成的深刻思想及这深邃思想对人类生活的启迪写下来。每次写几个字就惆怅难耐,越想写下有价值的思想越觉得空虚,这才认识到人在悲伤的时候,是不会有创造力的,更不会形成什么有价值的思想。
忽然又想到了鲁迅先生。
有人为鲁迅一生没有写一部长篇小说感到惋惜,好像他很容易就能写好一部长篇似的。
我看过他很多文章,觉得他写不出长篇小说,他一定也想过写一部。
他思想深刻,行文言简意赅,喜欢用简洁精当的语句表达复杂的情感。
长篇小说又是主线,又是副线,为了映衬主要情节,还要写一些插曲、闲文等次要情节。鲁迅一定不屑那么做,看他的小说,情节都很简单,他不追求故事情节曲折跌宕,强调心灵感受,这样的作品更耐人寻味。
小说的灵魂是情节还是语句?如果是情节,那乡下会讲故事的老农也算文学家,这是我不能接受的。每日里,我胡乱看些书,每看到关于爱情的描写,就“心似江水波浪翻”,翻过去不看,看没有爱的章节。
偶然间也想起HN,想起亢北中学,想到王吉生老师对我的爱护与期待,又多了一层苦闷。他的爱护与期待成了我的负担,我不知道该同他说什么了,信写得也少了。
一天吃过晚饭,就信步走到附近的同学家。同学六十多岁的老母,我唤作徐姨的问我处没处对象。我本不想和谁说这件事,我从小就在她家里玩,这老太太为人和气善良,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妈妈,我非常尊敬她。她伏在炕的一边缝被子,我趴在炕的另一边,轻声讲诉了这一年来同一个姓廖的姑娘的事。
徐姨饶有兴趣地听着,听完后她对我说:“孩子,你傻呀!她那是同意呀!你还等什么?去找她呀!”
我知道到哪里去找她,可我不想去找她,找到她说什么呀?说“我爱你”。我不能,我都说不清那是爱还是冲动。她呢,她也说不清,我们上次见面时她同我说了这意思,她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
“我去替你说,你告诉我到哪去找她。”徐姨很真诚地这样对我说。
我怎么会打发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找她说这种事呢!另外,这是让别人去说的事吗!
我在徐姨眼睛里文武双全、品貌出众,只要稍一猫腰就会有好结果。她哪里知道我猫腰的时候脊梁还是直的。
不过这老太太的话还是起了作用。我应该去找她,这么不明不白的就失去了她,也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