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以西,流朱山脚。
透开晨间朦胧的雾纱,彷佛羞涩的少女卸下防备,在那层层山峦之间,静谧的小山村悄悄显露动人的轮廓。
村口的石碑上不知何人刻下三个古字“墨隐村”,字体苍劲髯结,细细观去又如雄鹰凌空,自有一番豪气干云的意境,只看这一笔一划之间,山水隐然相生,就知绝非出自庸人之手。
虽说只是小小一个山村,可是无数年下来,早已繁衍了数十户人家,逢年过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热闹程度比起一般的小镇,也是不遑多让。
沿着青石小路,绘着各色花鸟鱼虫的灯笼缀满了两旁的长长的竹篱。顺着竹篱绕过几个路口,一个虎头虎脑的幼童突然从某个明显被人为破坏的篱笆洞口钻了出来,顺势将一个灯笼顶在了头上,显得颇为滑稽。
“七哥,等等我!”幼童约六七岁左右,但个头明显比同龄孩子要粗壮一截,只有脑袋钻了出来,整个身子却还卡在篱笆后面。
“咚!”冷不防一条黑影迎头扫来,幼童下意识就想双手抱头,无奈手也伸不出来,只得闭上双眼。可是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出现,反而是头上一轻,一股风声刮过。幼童睁眼,只见另外一个身着青竹短打,腰系白布衿的同龄小孩,手里抄根小儿臂长的不老青树枝,笑吟吟地望着自己,树枝末梢正挑着一挂小灯笼,好像就是刚才自己头上那顶。
幼童见状不由大急:“七哥!你还笑!还不帮忙放我出来,等会儿我爹和你爹就要出来了!”
“虎子,早叫你平时少吃点,关键时刻总是拖人后腿。”应小七早已习惯虎子每次都出洋相,虽然嘴上扔挂着笑意,手下却不停,三下五除二便帮虎子把旁边早就弄松的篱笆条扒拉开来。
“能吃是我的错么?七哥你怎么不说大猪,他肚子都快胖成村长屋里的鼓了,还一天到晚吃零嘴,早晚得给山精抓去祭五脏庙。”虎子一咕噜钻了出来,眼睛却瞟向应小七背后那个不停嚼着肉干的胖子,不服气道。
“因为我……的智商你高那么……一点点,所以……小七就……少说我一点点咯,嗯……这个肉干好吃。”胖小孩嘴里不停,含糊其词地说。
“大猪你再说一遍!”虎子个性憨直,脾气也很是火爆,除了小七以外,和谁都是三句话就要比谁拳头更大,此刻把袖子一撸,就要和大猪做过一场。
“别人……怕你,我可不怕……来啊。”大猪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瞬间又啃完一个鸡翅,顺手将骨头扔到虎子脚边,双目圆睁,颇有武将决斗的气势。
“哇呀!”虎子大叫一声,便朝对面这个人形沙包扑过去。大猪虽然体型胖了点,却也毫不示弱,出手抓住虎子的衣衫,二人滚做一团。应小七摇了摇头,懒得理会这两个憨货,挑着灯笼向前走去。
转眼间,过年了。
应小七随身常常不是抄根木棍就是撇根树枝,彷佛自己能化身江湖大侠行侠仗义,这点癖好别人却也不疑,小孩子爱舞枪弄棒什么的实属再正常不过。
虎子身材高大,在同龄孩子里算是比较能打的那种,但自从被应小七设陷阱逗弄过几次以后,便服服帖帖地奉应小七为老大,孩子王。大猪的家世则要好得多,他是村长的亲孙子,对于村里这块小地方来说,胖子简直就是典型的高富帅,当然,除了胖了一点。
大猪算是和应小七从小一块儿长大,结识虎子以后,一来二去,三人基本成了形影不离的小伙伴,经常一起愉快地玩耍。
临近新春,家家户户喜气洋洋。三个小伙伴却来到了秘密基地,山村后的小山坡上。从这里,可以将整个墨隐村的格局尽收眼底,四面山壁之上不时传来清脆的鸟鸣,氤氲的水雾从山后高挂的瀑布缭绕漫溢,竹林与山泉扶崖而上,组成了一幅古老的山水画卷。
应小七当然不是来玩的,他早已发现,墨隐村的房屋格局彷佛隐隐间和周边的山势合为一体,从高处俯视,只见霞光飞流,一片云蒸雾罩,小山村只隐约有个轮廓。数月前,天上更是有彩色流光划过,恰巧应小七躺在草丛上数云朵,那流光形状,像是长剑,剑上隐约还有人影,似乎……像是传说中的御剑飞行?那天应小七发现这点时,胸腔中的不能自已地跳动起来,血脉中的悸动彷佛化作了鹰隼,要一飞冲天。
“虎子,大猪,你们说这世上有仙人吗?”遐想连篇的应小七不由得痴了。
“说不好,不过应该有吧,不然为什么家家户户都立了神龛,村里的婶婶们早晚焚香祷告。”虎子默默说道。
“仙人是什么?能吃吗?”大猪站在背后吸吮着手指,前面两人一阵无语。
“仙人不能吃,但仙人能变出一大桌好吃的,日日月月年年的吃,总也吃不完,馋死你!”虎子唾了一句,先前的肉搏较量,他输了半筹,此刻能用言语反击,也是畅快无比。
“那我要找仙人要吃的,猪蹄,红烧肉,辣墩子……嘿嘿……”大猪流着口水傻笑,虎子翻了个白眼。
“若有朝一日我能登临那九天之上,必会如你所愿,帮你变好多好多好吃的。”应小七转身,却是无比认真地对大猪说道。
“七哥你到时一定要多变一些,撑死这馋猪。”虎子大笑。
“嘿嘿,小七,你果然不愧我的好兄弟。”大猪一咧嘴,腮旁的赘肉就跟着晃。
“七哥,如果你当了仙人,别忘了我就成。”虎子转向应小七,伸出右手。
“好,一言为定。”应小七也伸出右手,大猪和虎子会意,三人的手掌相击后又重叠在一起,清脆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宁静的小山坡上。
“小七哥哥,虎子哥哥,大猪哥哥,你们在哪里?”
这时,远处传来了清脆的呼唤。
“情儿妹妹又来抓你了。”虎子捂嘴偷笑。
“真羡慕小七有这么可爱的妹妹,我姐就老是揍我,还拧我耳朵。”大猪也露出憨厚的笑容。
“坏了,上次我答应她今天带她出来放纸鸢的,一不小心给忘了。”应小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还不快去!”虎子使个眼色,和大猪一起一左一右抓住应小七两只手臂。
“啊,你们到底是不是站在兄弟这边的,以后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应小七大叫。
“以后有的是机会,今天你就老老实实陪情儿妹妹去玩耍吧,你看,她手里正提着纸鸢呢。”虎子坏笑道。
小山坡的来路上,目光所及之处,一位约莫六七岁左右,两只马尾辫上扎着可爱的铜铃铛的娇俏小萝莉慢慢显出了身形。
村口,应三坐在石梯上,目光一遍又一遍地逡巡远方。
“明日便是村里二十年一次的灵祭日了,差点给忘了,小七这孩子又跑后山上去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早告诫过他们,后山上有山精出没,就是不听。”应三手里削着木条,自言自语道。
“小三儿,你家的小七今年也满七岁了吧,明日祠堂灵祭记得叫他参加,万一要是先人庇佑,就能换来百年的风调雨顺。”一位拄着拐杖的耄耋老者来到应三身后。
应三转身一看,连忙鞠躬行礼:“原来是石翁,可我家那小子皮得很,如果去了灵祭,也不知将来是福是祸,再者寻常人难以显化灵渠,上次灵祭合格者也是寥寥无几。”
“小三儿啊,不是我说你,当年你的灵脉资质不知比同龄稚童好上多少,可惜呀可惜……你却无心修道,如今你却连小七的将来也要绑住么?”石翁缓缓摇头,身为一村之长,他情知自己年事已高,再无多少年月可活了,唯一的愿望就是在有生之年看到墨隐村再出一位上仙,这样便可再庇护村子数百年。
“石翁,往事不必再提,明日我让小七去参加灵祭就是,不管将来如何,这都是那小子自己的造化了。”应三沉默半晌,终是不忍再和村长辩解。
“那就好,那就好。”石翁眉目微动,渐行渐远。
灵祭日,乃是墨隐村二十年一度最重要的日子,这一天全村年满七岁的孩童都会聚集到后山祠堂,有村长石翁亲自为所有小孩测定灵脉资质。
玄域大世,人人修仙,但仙凡资质有别,十四岁前未能跨过先天元关者,皆为凡人之列,终身无望仙道。
传闻修仙者一旦跨过先天元关,天地元气汇入灵脉,灵念通达自在,便可开辟灵渠,蕴十方玄魄,造化玄仪,成就长生仙路道基。
墨隐村祖上曾出过一位破关仙人,在村里祠堂曾留下一块罗浮仙晶和一段由村长代代相传的无名仙诀,用于测试村中孩童灵脉资质,看能否显化灵渠玄像。七岁就能显化灵渠玄像者如果修仙,破关成功率超出凡人十倍,若是运气好,被仙宗看中,将来逍遥长生可期。
后山某处,一阵顽皮的风吹过。
“小七哥哥,哎呀,纸鸢被吹到树梢上了。”情儿年幼,着急之下差点就哭了鼻子。
应小七抬头,那是棵不老青,树冠青葱茂盛,蓬勃蔽日,从自己知事之日就在那里,据村长爷爷说起码有好几百岁呐,是墨隐村当年那位仙师留下的种。
“情儿妹妹别哭,哥哥这就帮你把它弄下来。”应小七撸起衣袖和裤腿,手里的树枝抄在腰间,灵动地双腿一弹,就顺着树身上的坑洼爬了上去。
“危险!小七哥哥快下来!情儿害怕。”眼见小七越蹿越高,情儿睁大了双眼,连眼泪都忘了流。
“放心,哥哥常常爬树,没事。”应小七递下去一个安心的眼神,身影丝毫不停,在繁茂的树枝间攀爬辗转,如一只猴儿般,很快,就来到了靠近纸鸢的地方。
手太短够不着,应小七将腰上的树枝取出,伸出去捅了捅卡在叶子间的纸鸢,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让纸鸢掉下去。
刚才那瞬间看得分明,纸鸢被不老青的树枝挂破了一个洞,这下情儿妹妹真的要哭鼻子了,应小七暗忖。
“咦,怎么以前我从来都没有发现,这里还有张青色的符纸?”应小七双眼发光,刚才那个地方被纸鸢盖住了一时竟没发现,再加上符纸和树皮一色,更是难以分辨。
这是谁贴上去的?
应小七好奇之下用树枝挑起符纸,刚抓在手中,突然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