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十年,二月初九。
祥和镇,悦云客栈。
这是我离开王府的第十五天。乍然离开王府,加上对这里的情况又不熟,出得都城之后,一时竟也没了方向。岂料越走越冷,于是三人商定在此稍作逗留。
其实,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不可怕,漫无目的地游荡才可怕。因为起先的新鲜劲头过后,余下的是一片茫然。
我曾私下旁敲侧击地问过绿沁和圆圆,在我醒来的前一天发生了什么,可两人都不知道。甚至可以说王府上下除了以前的白墨染,没一个人知道。就那样莫名其妙地,以前在白墨染身边伺候的奴婢统统消失不见,就连她自己也突然一病不起,昏迷不醒。一时之间,王府上下传的是神乎其神。我没心情关心那些谣言,绿沁也默契的闭口不言。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个在我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陌生男子,我才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问题是,梦渊大陆,何其之大,茫茫人海,我该上哪去找?
我在这边长吁短叹,那边的绿沁圆圆不知道在嘀咕什么。终于,两人似是看不下去了,只听圆圆对我说道:“墨染姐,我听说这附近今儿个有庙会,要不咱们一起去逛逛?“
墨染姐是我要她这么叫的,离开王府后,我便不准两人喊我夫人,一律以姐妹相称。圆圆胸无城府,一口答应。绿沁却是打死都不肯,还说什么尊卑有序。不可乱了辈分。最后协商无果,只好由她去了。只是不准再喊夫人,改为姑娘相称。
”好啊,你去吧。“我朝她摆摆手,自己依然坐在那里发呆。
”姑娘。”绿沁无奈地跺跺脚,“你从今儿一大早就坐在那里长吁短叹的,再这样下去都快成老太婆了。趁着今儿个天好,我们大家一起出去走走,也算不辜负这春日的大好时光。“绿沁走过来,拉起没有精神的我,笑靥如花地说道。
说着也不待我说话,就开始替我拾掇衣饰妆容。
出去走走也好。说不定人群中就那么偶然遇上了呢。我自我安慰道。尽管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概率极小。说是千百万分之一也有可能。
我由着绿沁一把把我按在梳妆台前,将我起先随意挽的头发弄散,开始替我重新梳理。
不管了,人生苦短,活在当下就好。如果我白墨染注定这一辈子都要留在这里,难道要每天愁眉苦脸枯坐到死吗?我自嘲着,心里也知道绝无可能。人活一世,总要做有意义的事才对。且不管贫穷或富有,不论得意或失意,做每天该做的事,过好每一分钟的自己,虽不至于轰轰烈烈,到头来也算坦荡无憾。不至此生虚度。
我拍拍自己的脸,打起精神,跟着绿沁圆圆一起鼓捣。
绿沁手巧自不用说,不多时已为我梳好了一个略为繁琐的发式,用几只白玉簪子固定,又稳稳的斜插了一只步摇。接着挑了一袭浅紫色上绣玉兰的衣裙给我换上,我百无聊赖的任她折腾,忽然瞥见圆圆手上捧着一件白色的不知道什么动物皮毛做成的衣服,“这是什么?”我有些好奇的问道。
“这是上好的狐狸皮做的披风,离开时从墨染姐的衣橱底层收拾出来的,想着现在穿正是时候,于是走的时候一起带了出来。”圆圆眨着她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甜甜的说道。
“哦。”我低低地应着,心里莫名的涌起一股烦躁。绿沁接过圆圆手捧的披风想为我穿上,我挥挥手示意绿沁不需要。大概是见我脸色不悦,她也未多说什么,只是低声吩咐圆圆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出的客栈,不远处就是一条长街。此处虽比不上都城繁华,却也是热闹异常。大概是因为庙会的缘故,街上行人很多,每个人带着各色的表情,摩肩擦踵的走过。我们三人悠哉悠哉地游荡在人群和摊贩之间,一时这里转转,那边看看,碰上有喜欢的,在那里学别人煞有其事地跟摊贩讨价还价,倒也新鲜。
不知不觉中,已是快到正午,路上的人渐渐少了。恍惚间,我似乎闻到有好吃的饭菜香味一阵阵传来。瞬间勾起我的馋虫。我早餐本来就没吃什么,又转了这么一圈下来早饿了,看绿沁圆圆也是一脸倦色,于是三人商定就在这附近歇脚吃饭。
顺着饭菜香味转过两个岔口,转角就看到有一家酒楼,门面不大,却很雅致。酒菜的香气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离得近了,才发现酒楼的门口摆放着两只黑色的不知什么材料做成的独角兽。雕刻的惟妙惟肖。不过却是闭着眼的,像是在假寐。我正在好奇这两只墨色独角兽,却听圆圆噗嗤笑出声来,一边嚷道:“墨染姐,这酒楼的招牌真有意思,一点都不像一个酒楼的名字。”
我听得她言语,这才注意到酒楼的正中挂着一块烫金匾额,名曰“邀仙斋”。
绿沁瞥了一眼,却是一怔,有些忧心地道:“姑娘,这个地方怪怪的,一点都不像个吃饭的地方呢,要不我们还是换一家吧。”
我正待答话,忽然听到有清脆的童声响起,:“姑娘此言差矣,我邀仙斋每日迎来送往不知多少客人,怎么不是吃饭的地方呢,何况既是有贵客登门,焉有过门不入的道理。”
我定睛一看,却是个孩童模样打扮的童子,梳着两个朝天髻。不知何时已是行至身旁,此刻正笑意盈盈的反驳着绿沁。
这小童子不简单呢,悄无声息地就站着这里了,我们三个大活人愣没发觉。
只见那童子微微俯身朝我拱手道:“姑娘里面请,我家主人已恭候多时。”
“呃,小童子,你认错人了吧!我与你家主人并不熟识。”我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这一礼。
“姑娘可是姓白?”那小童子面有疑虑问道。
“你怎知我家姑娘白?”圆圆咦了一声,语带惊奇。
“那便不会错了,我家主人说一行三人,为首姑娘姓白,着一身浅紫衣裙。眼下临近正午,姑娘一行总是要吃饭的,里面请。”那童子说着,再次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好吧。”我看了一眼身旁的绿沁圆圆,点头道。
那小童引我们穿过空荡的大厅,来到一道拱门前,回首见我三人均面有诧异之色,微微一笑,并不解释。只道:“主人就在前面相候。姑娘请跟我来。”
不会是陷阱吧。我跟绿沁对视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深深的担忧。
“不了,多谢贵主人盛情,只是,我突然想起还有急事,就此别过。”我匆匆对那小童说道,一边使眼色让绿沁圆圆撤。
“染染就如此心急吗?都不肯见故人一面?叫奴家好生伤心呢。”软软的如牛奶般丝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威压淡淡扫过。
绿沁和圆圆早已经不能动弹,只额头滚落着大滴的汗珠,反倒我无事。
又一个认识我这原身体主人的人吗?只是似乎来者不善。
“听他说你伤势未愈,怎么,如今倒落魄到需要两个废物照顾?也罢,我今天不与你为难,用过饭就走吧。”那声音说到最后一句,已是飘忽的传来,似乎远去了,但声音的主人自始至终没有露面。
那女子走后,绿沁和圆圆才觉得压力一松,顿时坚持不住,跌坐在地上。
“染染姐,你这认识的都是什么人呀!给我们个下马威不说,还说我们是废物……”圆圆喘着大口的粗气,面带不满,却是只敢小声的朝我嘟嚷着。
我要知道她是谁不就好了。可惜我不知道还不能露出破绽。只好顺着那女子话音说道:“一个故人。”说着安慰似地拍拍她的头,拉起她们两个。
这时,先前那童子又如鬼魅般的出现,朝我作了一揖,虽仍客气,语气却冷冷地道:“主人已远行,临走前即吩咐了要留姑娘在这吃饭,那饭就是一定要吃的,姑娘请随我来。”
“好。”我点头应道。
“姑娘……”绿沁眉头微皱,语带嗔怒。
我按了按她手,说道:“方才那女子如真想对我们下手,从我们进来,她有无数次的机会。她刚没这样做,现在更没必要借吃饭的由头多此一举。何况,既是主人家盛情,我们也不好总是推却。”看到绿沁面色稍定,我又复对那童子说:“烦请仙童前面带路。”
许是我的话听着极受用,那小童子瞬间眉开眼笑,不复先前的冷冽。
跟着这童子转过那道拱门,眼前忽就一大片翠竹扑面而来。形成天然的屏障,只后面露出假山一隅。绕过竹林,迎面却是一大片的莲池,这时节虽不是花季,池上的莲花却是开的正好。或红或白或粉,藏在大团大团的莲叶枝茎间,高低不齐,错落有致,别有一番风情。一架白玉砌成的石桥横贯池上,直通对面的八角凉亭。凉亭四周用密密的珠帘隔着,看不清楚里面情景。
那童子引我们进了凉亭坐定后,就吩咐婢女传膳。一时间,各种各样的美食如流水般地不停呈上,每道菜都像极了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加上散发的阵阵香气,直看的我们三人目瞪口呆,垂涎三尺。
也不知那个弱弱地问一句,“可以吃了吗?”
我猛咽着口水点点头,之前的谨小慎微早就抛到九霄云外,跟着绿沁圆圆大块朵颐。
这一顿饭直吃了两个时辰,我和绿沁圆圆一个个吃的肚皮滚圆,没形象地躺在椅背上不停打着饱嗝。幸好四周早已无人,也不怕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