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宫在席上坐下,抬头看见湖边的画舫上一群下人在忙上忙上,船头上更是高高地竖起了几根大柱子,支起了秋千架。
“这是要做什么?”她好奇地问。
高仁宇在旁边笑着道:“这是从江南请来的一班表演水秋千的百戏人,据说水秋千是他们的一绝,可好看了。我们先吃茶吃东西,等他们张罗好了自然有精彩可看。”
水秋千?雨宫曾在书上见过,知道古时无论平民显贵都极其喜欢看水秋千的表演,夏天的水秋千表演一旦开始,围观的群众可谓是人山人海。虽说衍山有温泉,地气暖,可是二月的湖水仍旧冰寒彻骨,这班官二代居然叫人在此时表演水秋千,真是作孽。
雨宫自知人微言轻,晏央又看她不顺眼,即便说了也没有人听,只好摇摇头,低头喝着热茶,打算吃些东西就找个借口回去。
桌上摆放了各种干果蜜饯和糕点,侍女端上刚沏好的茶上来,众人吃着茶,高仁宇和薛玢围在雨宫旁边,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东问西。一会儿问她是哪里人氏,出身家世,一会儿问她为何拜陶榆为师,一会儿问她跟着师父学什么本领。
雨宫一个一个回答了,高仁宇见气氛有些清冷,提议道:“这么坐着干等也无聊,不如咱们来玩射覆吧?”
射覆?
雨宫眉头微微一跳。这群一看就是二世祖的小屁孩也会玩射覆?
“小柒妹妹,你会不会玩?”高仁宇问。
“高公子,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了。”她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这射覆怎么玩呢?”
薛玢吩咐下人去做准备,道:“咱们拿一些物件放在器具里面,然后猜一猜里面放的是什么东西。”
“好啊。”她点了点头。
两人看着她一脸单纯,又笑道:“不过,这里面还是有规矩的。”
“哦?什么规矩呢?”
“是这样的,我叫下人准备了许久新巧玩意儿,谁要是猜对了就可以从那些东西里面挑出自己喜欢的,但是——”薛玢有些不怀好意地笑,“要是猜错了,可是要罚的。”
雨宫还是眨巴着眼睛:“怎么罚?”
这两人看了看一直距离他们远远坐着喝茶吃东西的晏央,他只是朝他们这边瞥过来一眼,又是高傲地冷哼一声。
哼哼哼!就只会哼哼哼!雨宫朝他做了一个鬼脸,拉着薛玢的袖子追问:“快说,猜错了怎么罚?”
薛玢的目光瞄了一眼拉着他衣袖的那只小手,笑道:“只是猜来猜去也没有多大意思。不如这样,要是猜错了,我们就命他念一首诗,或者跳一段舞,或者写一幅字,你看如何?”
“好呀好呀!这样才好玩。”雨宫连连拍掌,“不过我以前没有玩过射覆,你们可要让着我。”
“这个自然。我们各人想几个惩罚的点子写在纸团上,让猜错的人随便抓一个,抓到了什么就罚他什么。”
说话间侍女已经把东西准备齐全了。四人开始研磨铺纸,就着自己前面的案几写了几个惩罚人的小点子,揉成纸团放进一个锦盒中。高仁宇坐在雨宫隔壁,伸长脖子过来看她写了什么,见了她的字,捂嘴笑了起来。
“高公子笑什么?”雨宫问。
“我笑我的字老被人说写得难看,今日见了你的字,才知什么是小巫见大巫。”
雨宫一听,随手用笔往他脸上抹去。居然敢胆笑话她的字。这班人一打开始写字就是用毛笔,肯定比她这个从没拿过毛笔的写得好。只要她多多练习,过不了多久肯定也能够写出一手漂亮的字。
此时一个侍女端过来一个托盘,盘里面倒扣着一只青瓷盅。四人睁大了眼睛看着,一时之间都在默默思索。雨宫看了看他们三人,晏央和薛玢都是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唯独高仁宇不停地向他们两人使眼色,发现雨宫看过来,仿佛做贼心虚似的,连忙装出正襟危坐的样子。
有猫腻!
晏央和薛玢已经在纸上写下自己所猜的答案了,晏央更是看着她冷笑了一下,非常嚣张地撂下笔,薛玢脸上虽看似和善地微微笑着,却有些等着看好戏的意味。
雨宫不慌不忙喝了半盏茶,叫过来一名侍女,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那侍女点点头,转身出去了一一会儿,返身回来,递给雨宫一个荷包。
雨宫道了声谢,打开荷包,只听见哗啦一声,倒了许多铜钱出来。
“小柒姑娘,你这是做什么?”高仁宇不解地问。
她微微一笑,从自己身上的荷包里掏出一个小龟壳,将几枚铜钱放了进去。
“难不成你还会占卜问卦?”晏央语带讽刺地说道。
“射覆本来就是古人为了提高占卜之术的游戏,在盛唐的时候,射覆还是考天文郎的主要内容呢。”雨宫回以他一个“你真孤陋寡闻”的冷笑。
他翻了一个白眼:“师姐小小年纪,没想到如此博学通识,好像全天下就你知道什么是射覆。谁不知射覆考的是占卜问卦?只不过大家年纪稍小,卦理又过于玄妙万幻,平时就拿来玩玩而已,谁还较真?”说完又是一记白眼,眼里满满都是“就你学识渊博,就你无所不能”的嫉妒。
雨宫笑着应道:“咱们师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小师弟若是不懂这卦象的玄妙之处,往后跟着师父苦学就能清楚了。”
“你……”
眼看着两人就要斗起嘴来,高仁宇跺脚道:“晏央,你不要打岔,快让你师姐问问卦。”
晏央转头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雨宫将铜钱往案几上一撒,摆弄了一阵道:“《艮卦》,卦象为火,火属南方,南方有山,有山便有木——南方有嘉木。有了!”她随即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大家凑上去一看,只见她写的是“茶叶”二字。晏央和薛玢相视一眼,让侍女掀起青瓷中,里面果然是茶叶。
高仁宇不禁拍掌叫妙,“嘿!小丫头,你还有两下子,我不得不对你刮目相看。”
雨宫默然一笑,饮了一口茶。
四个人除了高仁宇一心只记得看雨宫如何猜忘记写答案,其他三人都猜对了。高仁宇随手拿了一个纸团,被罚跳一段舞,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接下来是第二回。
雨宫照样摆弄了一会儿铜线,提笔在纸上写下“燕卵”二字。
“小柒姑娘,这几枚铜钱能告诉你什么吗?”薛玢不解地问。
雨宫指着案上的铜钱道:“你看,此卦乃火雷噬嗑。噬嗑内为震,震为雷、电,为气、为竹、为苇,竹苇皆圆空,像卵壳,故曰“含气”。而震为动,故曰“须变”。二至四互艮,艮为门庭,而与襄体连,故曰“依乎宇堂”。三至五互坎,外为离,坎男离女,故曰“雌雄以形”。而二至五有鸟舒翼状,而初阳、上阳函之,故曰“翅翼舒张”。夫既推得卵象,又推得羽翼象,则为鸟卵无疑矣。而依于堂宇之上,则非鸡卵、鸦鹊卵,必为燕卵也。”
不等她说毕,薛玢已经连忙摇摇头,道:“好了好了,你说得再多我们也听不懂,不如先看看你猜得对否?”
侍女掀起覆盖在上面的瓷罐,果然是燕卵。晏央的脸色微微一变,看了她一眼,吩咐开始了第三回。
雨宫低头想了片刻,写下自己所猜的物名:壁虎。
“快!看看她是否猜对了。”高仁宇迫不及待想知道结果了,自己上前打开放在托盘上的一个小锦盒,里面果然是一只壁虎。
晏央的脸色已然变得十分难看,薛玢看着她,有些不自然地笑:“小柒姑娘不愧是陶先生的高徒。再猜一个,如何?”
猜就猜!谁怕谁呀!
雨宫见侍女端上来一个锦盒,用铜钱卜了一个卦。这下子其他三人都没有心思猜了,人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握着龟壳的小手。
哗啦!
铜钱落在桌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雨宫一只手轻轻挪动,分出阴阳,排出卦象,笑道:“是蜘蛛吧?”
侍女微笑地打开锦盒,里面果然是一只正在吐丝的蜘蛛。晏央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眼里又带着不甘和嫉妒。薛玢则一脸的不可置信,道:“小柒姑娘,你真的是头一回玩射覆?”
雨宫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心里暗暗发笑。
想整她?也不打听打听她是怎么长大的。自小遇见那几个玩心一个重似一个的叔叔,各种恶作剧她没少领教过。既然她能够平安成长,早就是练就了“金刚不败之身”。她在打着鬼心思捉弄人时,这班小屁孩还在穿开裆裤呢。
说出来也无人肯信,也许从娘胎里带来的天赋,也许是兴趣,反正按二叔的说法就是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她虽然除了读书稍微灵透一点之外别无长处,但总算能从书里学到一点别人不会的本事——驱邪算命。不过这只是上学读书之余的爱好,因从没见过什么邪祟,驱邪从来没有实践过,问卦算命倒是经常积累经验的。
三个男孩子看着她娇憨的笑容,心里百般滋味翻腾。
明明是想欺负她年纪小不懂得射覆,就算她懂,一个小丫头也不能全部猜准,总能找到机会让她出尽洋相,谁知这丫头年纪虽小,却学了这么大的本事,真是让人又嫉妒,又佩服。
“怎么办?”晏央几乎瞪红了眼,拉住薛玢低声道,“你不是说一定能让她出丑吗?”
“我也不知道你这位同门师姐这般厉害。”
“不许提她是我的师姐。”晏央气得浑身发抖。
薛玢连忙道:“你放心,此计不成,我还有第二计。”说着附耳在晏央旁边,悄悄地说给他听。
“这能成吗?”晏央皱了皱眉,“我只想让她出丑,可别闹出人命了。”
“放心。船上有这么多人,出不了大事。”薛玢气定神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时在外面忙碌的下人走了进来行李道:“回小世子和两位小公子,水秋千已经准备好了。”
晏央随即将案笔砚一推,道:“那就叫他们耍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