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磊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一杯白开水，透明透亮，没有什么内容。他的人生就被定格在小小的面馆里。黎早上要卖早餐面条。早上的面条就是碗小一些，价格也便宜一点。到了九点半之后，人少了，他就准备一些小菜凉菜和面条，到了十一点之后，吃午饭的人就涌上来。这样一直忙到两点多。然后，他要去一趟菜市场，回来马上准备一些晚饭的小菜凉菜和面条，五点多，再次开始忙。到了七点多，人就少了，他就开始准备第二天的面条和菜。特别是大块的肉要炖上。
生活这样是很充实的，尽管忙碌和简单。他不是出现在菜市场就在面馆里。其他的，一概与苏磊这个人无关。很快，他就瘦了，变得又瘦又干，衰老的很快。
这和林颖记忆中的形象完全变了个样子。原来的苏磊是微胖的，精神很好，很爱笑。现在，他又瘦又干，并且木讷起来，好像失去了魂魄。
林颖问苏云：“老师怎么办？这样下去，我害怕。”
苏云知道苏磊心里被那笔巨大的债务压得喘不过来气。生活，就是一个大坑，困难就是土，苏磊早晚会被活埋了。
苏云会心疼地说：“爸爸，别干面馆了。我们做点别的。”
苏磊就会尴尬地笑了，说道：“做什么？我没有什么手艺技术，干什么呢？做别的，我什么也不会。让我做领导么？”
林颖也没什么办法，虽然心急如焚。她每天都会去面馆，吃一碗面条。她看着，只是看着苏磊，很安静，看着苏磊慢慢衰老下去。爱情是什么？她在心里流泪，表面上静如止水。
苏云觉得也不是办法。林颖无奈之中想到了林福。她找到林福。那时林福正在办公室里骂人。林颖隔着玻璃看到林福张牙舞爪地把手下训得一愣一愣的。
然后，林颖进门去，看着林福坐在办公室里发着呆。
林颖说：“我有事求你。”
林福点点头。
林颖说：“老师状态很不好。他一天天衰老下去，只知道在面馆里干活。”
林福反问：“我有办法吗？”
“你肯定有办法。”林颖肯定地说。她没有坐下，离着林福一段距离，站着说。
“我没有办法。你也知道，他死倔死倔的。他以这种坚持为荣，我没有办法。他要做的事情，谁劝也没有用。这就像他死也不会接受你。”他笑了，“你死了心吧。苏磊这个人，已经定格了，完了。”
“你高兴了？”
林福依然笑道：“我有什么办法？你就觉得是我让他变成这样子？我有那么坏吗？”
林颖看了林福好一会儿，笑了，说道：“林福，我佩服你。”
那天林颖回去，晚上接到了一个电话。她说：“找到了吗？”
“徐岩在一家名***华之约’的KTV上班，北京南路步行街南头。”
林颖问：“确定吗？”
“确定。”
“好的谢谢。费用我马上转账给你。”林颖说。
“合作愉快。”
林颖挂了手机。晚上七点多，林颖换上一身运动装，出门了。她打出租车到了北京南路步行街。下了车，她步行到了步行街南头。那里KTV密集，一家挨着一家。到了“春华之约”的对面，透过玻璃门，看到里面坐着两个年轻小姐。里面装饰得也简单，贴着墙纸，一个柜台，柜台前面两旁放着沙发。那俩小姐就在做柜台前面左边的沙发上。林颖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这口气，她必须得出。切确地说，她需要发泄出来。
两位小姐，一个一身粉色的短裙，一个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林颖问道：“徐岩来了吗？”
一个小姐翻了翻眼，说道：“没来呢。你谁啊？”另一个翻了白眼看一眼，没有理会。
“找徐岩有事，她一般几点来？”林颖问。
“如果来，也快了。”这次头也没有抬，看着手机说道。林颖坐在右边的沙发上，等着。
大约二十分钟，徐岩来了，推开门就嚷道：“今天倒了大霉了，昨天一分钱都没收到，被人耍了！这都什么人啊！”
“有人找，徐岩。”玩手机的女人说道，没有看徐岩。
徐岩转头看到林颖，笑道：“这位漂亮姐姐是来找我的？”
林颖问：“徐岩？”
徐岩点点头。
“出来，我和你说点事情。”林颖起身，先出门了。
徐岩念叨：“有什么事里面说不行吗？还非得到外面？我认识你老公？”
出了门，向旁边一走，林颖问：“你是徐岩？苏磊老师的学生？”
徐岩吊儿郎当地说：“怎么了？你是记者？”
林颖也不搭话，上去就揍。徐岩倒在地上，痛的大喊大叫，林颖一阵乱踢乱跺。
门里的两个小姐出来了，林颖喝道：“没你们的事，都别动！”
那两人没敢上前，只是说：“你是哪条道上的？敢来这里打人？”
林颖又踢了徐岩两脚，骂了几句，扭头就走。
没人敢追，只是在大声辱骂。
走出步行街，林颖拦了一辆出租车，就走了。一路之上，她只看着窗外的街景，毫无表情。
回到家里，她关上门，趴在沙发上痛哭起来。那种悲伤让她哭得天翻地覆。她感到这个世界让自己很为难很委屈。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很失败，失败的彻彻底底。抑郁发泄出去，却带来了无尽的挫败感。太想改变这一切了，结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自苦，她好恨，恨他恨地，恨所有的人，恨那个爱着的人。可是，只有无奈，无可奈何，什么也做不了。她哭得好像断了气一样，喘不过来。
突然被呛到了，咳嗽不止，她开始呕吐。狼狈地吐了一地的酸水和鼻涕，她感到自己狼狈极了。所有的平静都被打破了，暴风雨来了。转瞬之间，她恨起了自己：“为什么那么懦弱，只敢静静地看着，为什么就不能放开去大胆追求？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拉开脸去追求？那么顾忌他的感受干什么？自己是要去好好爱他，为什么不敢？”
她负气爬起来，再次出了门。所有的怨恨今天都要发泄出来。她急慌慌地去了苏磊的面馆。
苏磊那时正在把一锅肉放在炉子上。他看到林颖直挺挺地站在门口，表情严肃。他停下了活，问道：“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
林颖进门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绷着脸，好像有巨大的冤屈憋在心里。
苏磊没有再问，继续炖肉。放好了材料，他把泡好的花生洗了，又把干菜泡上。他对林颖不理不问，好像林颖就没在屋子里坐着。
林颖觉得自己越来越憋屈。她突然暴起，夺过苏磊手中的盆，转身泼到了门外面，然后又端起花生的盆，也泼到了门外面。
苏磊很意外地看着林颖，脸上很平静，捡起盆，更平静地走到门外，开始捡地上的菜。林颖看他拾菜的样子，心都碎了。她觉得苏磊会暴起，狠狠抽她两个耳光，让她滚蛋。可是他无声无言地去捡菜，她真的伤心透了。她说：“苏磊，你干嘛！”她出去，抢过来他的盆，又扔一边去。
苏磊没有再去捡起盆，而是愣愣地看着林颖，只是看着，不发一言。
林颖看着苏磊的目光，就流泪了，站着大哭起来。
苏磊平静地说了一句话：“回去休息吧。”转身，他去捡起盆，继续捡菜。
看着苏磊的样子，林颖停止了哭泣。她有欲哭无泪的感觉。“难道你的人生就这样度过了？”
苏磊抬头看了看，说道：“人生都是自己选择。回去吧，林颖，我已经老了。”
